叶雪山听闻此言,却是满不在乎:“碧城,有我呢。”
吴碧城松开了他的衣袖,像要赌气似的,涨红着脸嘀嘀咕咕:“你这是在找小公馆吗?”
叶雪山知道他要脸面,兴许也是有些信不过自己,所以宁可出力受苦,也不肯跟着自己享福。抬手一拍他的后背,叶雪山笑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有点志气全用在我身上了。这么生分,也不怕我寒心?”
吴碧城说不过他,心里也不是要和他生分,颇为惶恐的抬头望向了他,吴碧城觉得他是误会了,但是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不知应当怎样辩解。
叶雪山不和吴碧城一般见识,带着他开始去转高级公寓。末了两人定了一处房子,是里外三间明亮屋子,门前有个花红柳绿的小院,过了小院再走一道游廊,就到公寓的正门。房内家具全都齐备,公寓伙计也是伶俐周到。吴碧城先前住那窄小地方,本意是想攒下一点钱做积蓄;如今他自己盘算着每月收入,自认就算没有叶雪山的帮助,大概也能付得起这一份房租,又见屋子实在宽敞舒服,和自己先前的住处不是一个世界,就一口答应下来。
叶雪山跟着伙计前去办了手续,又自作主张的交了一年的租金。然后就要领着吴碧城回去搬家。吴碧城的脸上先还正正经经,及至走出公寓了,他心里快活,才忍不住小声说道:“这房子,挺合适的。”
叶雪山看了他一眼,见他美滋滋的,就探头凑到了他的面前:“高兴啦?”
随即,他在吴碧城后背上又拍了一巴掌:“我越是穷,脾气越好;你倒反过来了,越穷越厉害。原来也没见你给过我脸色看,今天可好,足足抱怨了我一上午。”
吴碧城很过意不去,抬眼望着他说道:“子凌,你别生气。你上午总带我去看那些好房子,我心里就有点不耐烦。因为……因为凭我的力量,是恢复不了过去的生活了。”
叶雪山不以为然的“唉”了一声:“话不是那样讲。你看我,我最穷的时候,连房子都押出去了。现在怎么样?”
吴碧城默然无语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和叶雪山还不一样。自己不活泼,不爱交际,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就只会凭着一点有限的学问挣小钱。
吴碧城没什么行李,除了一床被褥之外,便是几套衣服和一些杂物。叶雪山把被褥叠好捆了起来,吴碧城也把衣服杂物装进皮箱。出门又叫了一辆黄包车,叶雪山抱着被褥坐在车上前往新公寓;吴碧城把皮箱绑上自行车后座,骑车跟在黄包车旁。
两人一路到了新公寓,房子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把床一铺,就算完活。叶雪山出门让伙计送来一壶开水。等伙计把开水提到房内了,他随手摸出五块钱向外一递:“我表弟还是个小孩子,往后请你多照应着他。”
伙计一见钞票,眼睛登时就亮了。千恩万谢的双手借了钱,他满口答应着,同时满屋里看了一圈,一个小孩子也没瞧见,唯有吴碧城是个大学男生的模样,伙计自己揣摩着,可能这位就算小孩子了。
待到伙计退下,房内也就没了外人。吴碧城在那鸽子笼里窝了大半年,如今到了此处,越看越欢喜,脸上总是笑微微的。而叶雪山走到桌前摆出两只茶杯,先用开水把杯子涮了一遍,然后倒出两杯热水,晾在桌上。察觉吴碧城走到自己身边了,他放下水壶一歪脑袋:“来,亲一下。”
吴碧城犹豫着没动,因为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再去和叶雪山谈情说爱了。
叶雪山等了片刻,等了个空,就低头笑了,一边笑,一边端起茶杯,喝了口热水。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叶雪山和吴碧城去了趟东安市场,在西餐馆子里吃了一顿大菜。回到公寓之时,已然临近傍晚。两人都是累了,并肩躺在床上歇腿。叶雪山仰面朝天枕着双臂,正在养神,忽然就听吴碧城说道:“子凌,你身上怎么有股子味道?”
叶雪山睁开眼睛,发现他像只小狗似的,竟是已经伸着鼻子嗅到了自己胸前:“我出汗了。”
吴碧城一摇头:“不对,不是汗味。是什么呢?”他很认真的继续吸气:“也不是臭,是什么呢?”
叶雪山心中一动,忽然反应过来——身上的味道,是鸦片烟的味道。
这个念头随即刺激了他的神经。忍无可忍的打了个哈欠,他运足力气坐了起来,伸腿就要下床:“碧城,我要回饭店一趟。”
吴碧城愣了一下:“你、你要走?”
叶雪山弯腰系了鞋带,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有点事情要办,夜里我去报馆接你。”
说完这话,他回头对吴碧城又笑了一下,随即拔腿就走。
心慌意乱的回到饭店房间,叶雪山关了房门拎出皮箱。箱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烟膏烟具。
躺在床上摆开阵势,现在他烧烟的动作已经非常娴熟。急急忙忙的吸了一阵,末了他慢慢呼出一口白烟,垂死似的翻过身去,背对了烟枪。
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他没有睡,但是和睡了也差不多,因为都是头脑一片空白,周身的关节也松散了,胳膊腿儿就显得特别的长,软绵绵的甩出多远。
这个模样当然不能让吴碧城看到,他知道自己是在堕落,做贼心虚。
午夜时分,他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西装,然后出门去接吴碧城回家。今日白天秋高气爽,夜里却是冷了起来。两人哆哆嗦嗦的回到新房子里,吴碧城要来两大壶热水,然后对叶雪山说道:“你留在这里,不要走了。”
叶雪山没言语,看着他笑。于是他立刻又补充道:“大半夜的,又冷,出门太受罪了。”
叶雪山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谁问你了?”
吴碧城无言以对,只好拎起水壶哗哗倒水。两人草草洗漱了一番,然后都是说冷,蹦蹦跳跳的挤上了床。床不算大,两人并排躺下,非得相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