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亭钰躺在床上,大夫正给他认真诊脉,旁边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双眼紧闭,看起来像是晕了过去,但实际上脑子十分清醒,他在认真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
用现代话说,他在复盘。
原本被岑秀缠上的时候,完全是意料之中,毕竟程世子夫人也使不出什么高级手段了,无非就是用这种耍赖碰瓷的方式。
他将计就计,想到了无人之处,把她敲晕脱身。
哪知道岑秀领着他去的地方,竟然有人,哪怕那三人藏在假山后面,他也能感受到,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他自然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儿,露出自己会武的大破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岑秀扯他的衣服,当一个畏缩的受害人。
好在秦城在场,及时出手相助。
可是之后发生的一切,哪怕他复盘,也依然像个荒诞不经的梦。
他竟然被拉着相亲了,还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听着温三娘那自卖自夸的条件之后,他就处于晕头转向的地步。
再到后面他发现,这个女人竟然冲着他来了,当场以为她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拜托,他方才说得那些条件,究竟哪一点让人心动了?
像岑秀这样身份低微家境不好的人,一直想扒着他,他能理解,可是温三娘完全不属于这个范畴,竟然还觉得心动。
甚至他旁边还站着两个条件顶好的小郎君。
好在当他委婉拒绝之后,温明蕴丝毫不纠缠,毕竟她有世家贵女的骄傲,只是后面当场变脸,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也是没想到的。
至于后面她对岑秀的处理,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而且反应还特别快,能在那种急迫的情况下,想到这样一个法子,不仅甩拖了他和岑秀有染的嫌疑,甚至成功报复回去,让岑秀变成了纵火犯。
回去的路上,温明珠一直在数落她。
“你怎么和程亭钰牵扯到一起去了?程世子夫人那个老货就是个不讲理的狗皮膏药,这次看起来你只是做个见证,但是坏了她的好事儿,绝对要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还不知以后要怎么抹黑你呢!”
温明蕴倒是显得十分光棍,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反正我的名声原本就不大好听,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的话音刚落,温明珠就拿香囊砸了过去,显然对她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意。
“我不管你了,回家后看你如何跟爹娘交代!”
温明蕴立刻放软了语气,等把大姐哄好,两人也要分道扬镳了。
她上了自家的马车,驶向温府。
“今日如何?”陈婕早早地迎了上来,一把拉住她扯回屋里,显然是要仔细盘问。
“什么如何?”她只管装傻。
陈婕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今日你姐应该让你相看人家了吧?她瞧中了秦小将,不过我觉得秦老夫人难对付,婆母苛待的人家不能嫁,倒是同秦小将一起回京的何兰山不错,这两人你见到了吗?”
很显然对于温明蕴的相亲事宜,陈婕和温明珠都很上心,母女俩之前就合计过了无数次,人选那是慎重又慎重。
“见到了。”
“感觉如何?”陈婕立刻双眼发亮,充满了期待感。
温明蕴对上她过于热情的视线,顿时有些头皮发麻,斟酌着回答:“还成?”
听到她这不确定的语气,陈婕忍不住拍了她一巴掌:“跟你说正经的,少弄这些似是而非。到底看中谁了?”
温明蕴踌躇片刻,试探性地道:“唔,他俩我一个都没相中,不过看上了别人。”
陈婕听到前半句话,表情已经垮了,但是等后半句,又立刻变得喜笑颜开。
“行啊,只要有看中的就行。娘都等了十年了,终于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太好了,你看中的是谁啊?”
陈婕一时之间感慨无限,竟然有些鼻酸,眼睛发胀,似乎要落下泪来,连忙拿出锦帕擦了擦,颇有种苦尽甘来的意思。
然而等温明蕴说出那人的名字时,陈婕瞬间愣住了。
“给老娘滚!不省心的东西!”她气得把小闺女撵出去了。
温明蕴耸了耸肩,就知道亲娘会有这样的反应。
傍晚,温博翰下值之后,从陈婕嘴里知道这一情况之后,气冲冲地杀进温明蕴的院子。
“温明蕴,你到底是不是用眼睛看人的,为何会看上程家那没出息的老东西?你姐姐弟弟都夸你聪明,我真是没看出来你聪明在哪儿,哪怕用脚挑人,你一个世家清流的嫡姑娘,也不会嫁给个没爵位的男人当续弦吧?更何况他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还不如我当初给你挑的赵文呢!”
他冲进来之后,将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撵了出去,直接开始疯狂输出。
温明蕴正在吃燕窝,听到他这话,差点把自己给呛到。
好家伙,亲爹骂得可真带劲!
“程亭钰的确是个没出息的老东西,但是不妨碍我相中他。”她点点头。
温博翰一开始见她赞同,忍不住窃喜。
他的小闺女还是很听他的话嘛,只不过骂上几句,就瞬间清醒了。
但是等后半句时,他瞬间阴沉着一张脸。
“你听听你说得这是人话吗?既然他都那么烂了,你还偏相中他,脑子不好使还是他给你下情蛊了?你到底相中他什么?”他忍不住咆哮道。
温博翰是越想越气,自家这三姑娘挑来挑去,谁都不要,当初他们都以为她是挑三拣四,哪里想到竟然要求这么低?
程亭钰的档次,在他眼里和街边杀猪的差不多。
不,还不如屠夫呢,好歹人家身体健康,有一把子好力气。
“我相中他身体不好。”温明蕴没有隐瞒。
温博翰更是难以理解:“身体不好,他那副架势都快见棺材了,你想嫁过去当寡妇?”
“有何不可,当寡妇不快乐吗?”
温明蕴问得理直气壮,显然她是真觉得当寡妇很好。
“你认真的?”
“当然,祖父在世的时候,祖母过得有多痛苦,想必爹应该很清楚。有无数的姨娘通房,还有数不胜数的外室,也多亏祖母稳得住,没让那些人生太多孩子,否则你们的日子肯定更难熬吧。但是你看,自从祖父逝去,祖母当了寡妇之后,日子过得多潇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用看夫君的脸色,子孙孝敬,奴仆成群,安享晚年,简直快乐似神仙。”
温明蕴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温博翰听得心头大骇,脸色急变。
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哪怕老夫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绝对不可能说出口,毕竟这话堪称大逆不道。
“混账东西,你胡吣什么!是我和你娘太宠着你了,成日无法无天,都编排到你祖母头上了!”温博翰抬手要打。
温明蕴眼疾手快地躲开了,这回她坚信自己站在真理的一方,而不是用武力镇压。
“我只是说祖母前后生活对比,这叫什么编排,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祖父离世后,祖母的变化有多大。若是祖父在世,温府的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但他离开了,祖母哪怕不管前院的事情,但父亲每回做出什么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事情,都会去和祖母商议,听从她的意见。”
“爹明明就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却不肯承认,这是为何?难道孔圣人也教过你撒谎不成?”
温明蕴轻抬着下巴,据理力争,丝毫不因为亲爹的打压而示弱,相反化身成战斗的公鸡,抬头挺胸,一副奋战到底的模样。
“你给我闭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世魔王!”温博翰额头上的青筋直跳,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显然恨得不行。
他在朝为官,见识过无数世家大族,生出了纨绔子弟,成日走街串巷,呼朋唤友,正经事不做,跟一流子似的。
不过这里面当然不包括温青立,不少同僚还羡慕过他,虽然只生了一个儿子,却丝毫不溺爱他,而且个人很自觉,是天生的良才。
当时他很得意,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魔幻。
他们温家并不是全都出了好笋,儿子不是纨绔子弟,但是小女儿却养成一副混世魔王的性子,说出来的话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她逃,他追,她飞得无比利索,亲爹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愣是没追上。
另外他还要忙着口头输出,最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温博翰坐在椅子上,灌下去两大杯凉茶,才算是平静下来。
“这世间好男儿多得是,像你祖父那种——”他顿了顿,让儿子说爹的坏话,绝对是不行的。
但是为了拯救女儿危险的思想,他咬了咬牙,再三踌躇还是道:“不着调的人也不多,你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