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尔森立在塔乌星的地表,背着手沉默地注视着天外来客。它的拟态毫无表情,头发是纯然的绿色,与他变成人后淡绿色的眼睛一起,折射着诡异的光芒。
阳光落在它们的身上,似乎总是会产生某种奇怪的扭曲,在它们这么多的王族里,唯独埃德加多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它当初追逐在虫母身后的种种,为它换来了现在的地位。
尼克尔森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多时,就有一只庞大的怪物从外太空探出头来,那是一只全身都长满肉瘤的家伙,它垂下来至少十几只足,每一只足上都有着诡谲的根须闪着锐利的寒光。
它的脑袋,又不像是脑袋,仿佛是被人用拳头砸烂后再随意黏在一起,透着一股随随便便的味道,但只要仔细看,便会产生一种无法抵抗的眩晕感,继而呕吐晕倒,根本无法看清楚每一处纹路。
“麦克阿瑟,如果你不肯恢复拟态的话,塔乌星禁止入内。”
尼克尔森的声音是用人类的喉咙发出来的,可传递到麦克阿瑟的耳中,就变成了一种振动的嗡鸣,带着森然的警告。
[尼克尔森,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了?]
拟态不过是假象,尼克尔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曼斯塔,它除了在成年的时刻曾经变成人过,在过去的几百年,这样的事情就再也不曾发生过。
尼克尔森背着手,冷若冰霜的脸上连一点属于人类的颤动都没有,无机质的眼睛往上抬,“不化成拟态,不许踏足塔乌星。这是王虫的命令。”
在虫巢中,除了虫母外,就是王虫的命令优先。
如果说埃德加多曾经是极度的愚痴强大,那麦克阿瑟就是叛逆破坏者。
尼克尔森的话拦不住它,而那所谓王虫的命令,更是让麦克阿瑟彻底无视了。它丑陋的巨足晃动着,就要强行降落在这颗星球上。
……这颗本就是曼斯塔母星的塔乌星。
尼克尔森早就预料到这个可能,他的胳膊一点点长出利齿,在这只手上,层层叠叠的牙齿遍布,在每一张牙齿的中间,探出了诡奇的触须,在这触须上又有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牙齿,它的存在,仿佛是最恐怖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麦克阿瑟嘶鸣着,“你,阻止我。却也,要化身。”
这是在开玩笑吗?
“阻止你踏足塔乌星,并非只为了埃德加多的命令。”说句实在话,王虫想要靠着这随时可能更改的身份来命令它们犹有不足,毕竟它们是王族。
但虫母对虫族的抵抗,任何一只有脑子的王族都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人类虫母在一点,一点地试图接纳曼斯塔虫族的存在,名为“意外”的石头,不管是任何一只虫族充任,都会被它们彻底击溃。
就在这场战役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道淡淡的、轻柔的意识扫过了整个意识联结。
那似乎只是没有意义的抚弄,又像是笨手笨脚的安抚。
听起来,似乎是一首歌。
温柔,非常,非常温柔。
仁慈,怜爱的母亲……
唱歌的人断断续续,于是联结里的意识也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偷偷摸摸,好似在做贼的小心,但他还是在哼着,好似是在安慰什么可怜的倒霉蛋。
……那的确可以算得上可怜。
朱利安想。
他抱着老二和小三坐在平台边上,靠着身后堆积起来的巢穴,两颗虫卵都有些不安地挤在朱利安的小/腹上,外壳都咔哒咔哒地摩擦着,好似是一种类似恐惧的震颤。
老大西奥多啪嗒地软在朱利安的跟前,它是仰躺着。几只足都在朝天摇晃,露出柔/软的腹甲。
尾巴甩来甩去,最后被西奥多无辜又可怜地抱住,四只金黄色的复眼盯着妈妈。
而妈妈则是在看着两颗虫卵上的牙印。
朱利安的手指摸上去时都沉默了,虽然埃德加多和他说什么虫卵可怜又要被保护,但其实他是试探过这些虫卵的硬度,他深深怀疑就算是提着锤头去砸,都未必能把虫卵给砸开。
但现在,虫卵被西奥多硬生生啃出几个牙印。
尤其是小三。
毕竟在过去这些天,西奥多一直都贴着小三睡觉。
而老二总是躲在最远的角落。
原本今天,是朱利安觉得无聊的一天。
他醒来在巢穴躺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麻了,他才慢吞吞地从巢穴里拨弄出一个光脑。
这是朱迪留给他的。
在塔乌星这样的原始星上,光脑的能源也支撑不来多久。
即便朱迪给他留了几个能源块,但朱利安一直都没有把光脑打开过。
他的手指拨弄了好几次,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正这时,他听到了花色虫疯狂嘤嘤叫的声音,这些不习惯说人言的虫子居然还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字句,“不吃,不能,不能吃。”听起来还伴随着疯狂的摇头。
朱利安还是头一回听花色虫说人话,虽然他也分不出是哪一只花色虫,但还是让他倍感好奇,他从巢穴里探出脑袋,漆黑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蓝色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好奇和困惑。就见在离巢穴有一段距离的育儿台边上,聚集着七八只花色虫。
它们的背甲的花纹更加明显,羽翼的震颤正伴随着它们情绪的激动越来越剧烈。
它们的触须都柔柔地勾住一只小虫子,似乎是想把它从身边两颗虫卵扯下来,而那只小虫子……
是西奥多。
朱利安目瞪口呆。
他就见那只在他面前一直娇娇弱弱的西奥多裂开了硕大的口器,恶狠狠地咬住小三的虫卵,用力之大,几乎能看得出来尖锐的齿痕烙入外壳,而本该在远处的老二被西奥多的触须缠绕住,正被用力地拖回来。
看得出来老二正在激烈挣扎,而小三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是懒得,还是死了。
人类虫母虽然压根就不管养育的事情,但这场面好笑又惊悚,就算他想当做看不到,可是小三被塞在口器里的倒霉模样,还是让他忍不住爬了出来。
他的足跟嫩白,柔/软得像是从来都不曾走路过。
赤/裸的脚趾踩在柔/软的毯子上,几乎毫无声息。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走路方式,微妙的有些不像人,仿佛是在捕猎,仿佛是在蛰伏,是一种无知无觉的,好似是在靠近猎物的技巧。
当人类虫母悄无声息立在花色虫的身后,是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才猛地提醒了这些嘤嘤叫的虫族。“妈妈!”
朱利安听到花色虫紧张又崩溃的声音,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他应该忍住,但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因为眼前这场面实在是有点滑稽。
这怪不了花色虫。
如果不是埃德加多的命令和朱利安的默许,虫卵本不该出现在虫母的巢穴里,也不应该被凑在一起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