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朱利安舔舐上去,从小臂舔到指尖,留下水淋淋的痕迹,舌尖舔走最后一抹血色,他的身形似乎有了虚幻的变化。

他变得膨胀,又好似是在挣扎。

诡异的身体快速挣动了几下,他好似长出了一条肿胀的尾巴。

柔/软的腹部雪白,味道,味道从肚子里散发出来,透着诡异的水泽,粘稠浓烈,子嗣在里面挣扎,不断地爬向甬道。

它们在渴求着诞生。

但冷漠的虫母却没有施加任何的助力,他仅仅只是看着,看着,直到第一个虫卵钻出了甬道,砸落在平台上早就铺好的毯子里。淡淡的血红和粘稠的液/体混合在一处,湿哒哒的让人厌烦,却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气息。

虫卵非常,非常强壮,它的外壳纯白无比,又带着晶莹的水光。

那健康的外表,那淡淡的味道,让巢穴内的虫族第一时间感应到了这新生的气息。

嘎达,嘎达。

有一只王族突然露出了狰狞的外表,有几条虫肢已经膨胀到把平台横扫,它的翅膀顶着巢穴的顶部,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时不时,会有类似诡异雾气的东西从它的皮肉间隙里散发出来,带着腐烂的气息。

伊莱克特拉发出尖啸,“康迪斯,你在发什么疯?”

如果康迪斯在刚刚那瞬间暴露了自己的本体,那虫巢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坍塌。假使真的打断了虫母产卵的过程,那康迪斯可未必能活下来——这不是虚妄,也不是威胁——生产的时候,是虫母最饥/渴的时间,他会非常非常饥饿。

王族们聚集在周围,也不只是为了观看妈妈的生产,更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母亲吞吃,成为他的养分。

会恐惧吗?

当然是有的。

尤其是在智慧越来越高的高级虫族里,它们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思考能力,也就与生俱来会有恐惧害怕的情绪。

但为妈妈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成为虫母的食物是必然的。

这是烙印在它们本能里无可更改的事实。

但伊莱克特拉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康迪斯进去的,它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浅粉色的头发变得如同游离的触手,冷冰冰地说道:“别在这里发疯,惊扰了妈妈。”

康迪斯丑陋幽黑的虫肢抽/搐了几下,慢吞吞地说道:“我闻到了……”

那腥甜的味道。

啊,新生。

虫卵的气息。

曼斯塔王族的身高普遍都是两米(人形),当它们就地露出恐怖的后足时,它们的身高甚至可以抵/住墙壁。它们高高耸起的上半身两侧,四对足裸/露出来,嘶鸣声接连不断,仿佛是对立的两端。

它们没有露出自己完全的形态,那只不过是最简单,最低级的变化,伊莱克特拉发出低低的嘶吼,“康迪斯,你想违抗虫母的命令?”

聚集在伊莱克特拉身后,和站在康迪斯身边的王族数量居然差不多。

它们的体型都有着无意识的膨胀,体表露出流动的纹路,仿佛蠕动的触须,却又非常平滑。

德克斯特缓缓走到它们的中间,它的尾巴已经露了出来,正在冰冷地摩擦着地面。

“你们要是想打,滚出去打。”它昂起脖子,冰冷的复眼注视着它们,染着猩红的颜色,“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是想要成为妈妈的食物还是忍不住低等的躁动……这里是虫巢。”

它冷冰冰地说道。

康迪斯一下子收敛了狰狞的外形,嘀咕着说道:“我不是怕妈妈饿么……”生育可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了。

“你是上赶着想给妈妈吃,也不看妈妈能不能看上你们。”一声低低的嘲讽从另一边传了过来,“王虫还在里面呢。”

除非埃德加多召唤,不然最先被吃干净的虫族,铁定是它。

也有王族干巴巴地说道:“以那个异类的嫉妒心,不会等到自己要死了才开口吧?”

话到这里,其它王族都陷入了沉默。

“真是一只奇怪的虫子。”康迪斯轻声说道,“为什么妈妈偏偏看上了它?”

因为……

在场所有王族仿佛都听到一声轻响。

因为虫母,也是一只奇怪的虫母。

他平等地疼爱着每一只虫族。

这从它们进化时,不管是埃德加多还是其它的王族,它们的增长幅度是一样的——能在其中收益多少,就看到那些虫族自己的能耐了。

平等的喜爱,却也寓意着另外一种沉默的冷漠。

但在这之外,在人类虫母的人性里,他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喜好。

他几乎不会主动接触虫族,也基本啊不会和它们说话。他要么在巢穴里躲避,要么只和埃德加多说话。

他频繁和那两个人类交流,在他们面前散发出高兴的味道,那种放松自然的情绪,是它们基本不能触碰到的另一面。

即便从来都没有过多情感,只感觉到虫母依稀的爱意的那些虫族……在经过时间的酝酿后,它们也如同埃德加多一般,一点、一点滋生了妒忌。

它们妒忌着人类能轻而易举让妈妈高兴,它们妒恨埃德加多能成为唯一的王虫。

虫族本不该有这样多余的情感,却因为人类虫母无意识的期许下,一点点滋生了属于人类的劣根,它们越来越像人的同时,就会滋生属于人类的欲/望。

而欲/望,轻易叫人发狂,何况是初涉的虫族?

康迪斯的冒进,不过是一次微小反应。

这场小小的、无名的骚动,朱利安看到了。

但也仅仅只是看到了。

他朦朦胧胧,好似继续在往外看。

他看到了那些还在无尽的天外游离的虫族,它们的相貌和塔乌星的虫子有点不同,身上带着斑斑点点的花纹,有点圆壳,两根触须在脑袋上晃动,看起来憨憨的……他看到了冰冷死寂的星辰之海,恍惚间,有一种要躺下去睡觉的冲动……他似乎在慢吞吞地走,又好像是蠕动地爬行,湿哒哒的尾巴翘起来……

又一颗虫卵滑落了下来。

人类虫母脆弱的身躯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疼痛,与解脱。

他的身体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打滚,他的意识却还在悬浮,不知看向多久远之后。

他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愤怒。

那种冰冷的愤怒好似从一开始就沉浸在他的骨髓里,直到此时此刻才开始发酵。

痛苦,哀嚎,冰冷的实验,温暖的手,子/宫,母亲,柔/软的呓语,是安抚,他沉沉地睡在咕咚的水里,温暖、温暖的水流环绕着他,有谁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话。

“朱利安,你好吗?”

“今天是晴天,妈妈很喜欢晴天,下雨的时候太潮/湿了。”

“马库斯和贾森争吵了起来。他们师生两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如果在同一件事上相左,那他们肯定是世界上最顽固的辩手。”

“食物不够了,争端要开始了。”

“它们不敢靠近我,究竟是因为我还是活着,还是因为我肚子里的你?”

“那几只虫族很有意思,它们似乎是认出了我身上的气息,但那是属于你的味道,对吗?”

“贾森曾经是个非常有才气的人,但过于聪明的人往往会走向歧途,这是大部分天才故事的宿命吗?”

“今天我也很爱你,朱利安。”

“我感觉我的体力在逐渐衰落,尽管那些虫族把藏下来的果实偷偷喂给我,但现在营养还是不够。”

“我的时间快到了,最近我时常有种感觉,你似乎可以和我对话。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交流,可如果你真的能听到,朱利安,记得一件事,我希望你活下去。”

“哈哈哈,不必介怀朱利安,就算没有你的降临,疯狂了的贾森是不会允许我活下去的。我有些担心我的助手,但那傻小子可能也逃不走……”

“我偶尔会听到外面的动静,难道是有人试图闯进来吗?看来贾森的后台始终不肯放弃他的妄念。”

“但那样也好,朱利安,贾森会确保你能活下去。他的心眼坏了,脑子却没坏,他的性格再加上我的刺激,会做出来的选择,真是闭眼都能想到。”

“实验室的墙壁做得太过稳固,也未必是坏事,最起码,能坚持到最后……”

“朱利安,我希望你活下去。不是因为未来的你曾经来过去见过我,而是因为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过去,现在,未来,它们不只是线性的运作,当你看到的时候,那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同时都在发生。”

“存在的已经是存在,你无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情。”

“朱利安,我的时间到了,朱利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会永远关注着你,直到你自由,直到你永远快乐……”

痛苦。

无比绝望的痛苦。

仿佛潮水冲刷的剧烈疼痛从遥远的意识里传递而来,痛得人类虫母发出低低的嚎叫,他的身体绷紧,后仰的脖颈露出冰冷的蓝眼珠子。

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下来,湿/润的,热的。

与其冰冷的眼珠截然不同

情感的浪潮,一瞬间冲击着虫母,同样影响到了万万虫族,“嘶嘶——嘶嘶嘶——”它们在咆哮,它们在哀嚎,它们的口器摩擦着,它们的节肢恶狠狠地抓住任何一切的敌人。

撕开,挖出,扯断。

野蛮到了极致的屠杀,暴躁急促的嘶鸣。

整颗星球几乎都在发疯。

飞船上的人类担惊受怕地挤在船长室。

他们不敢注视着外面,他们害怕那血流成河的惨状。

他们不敢不注视着外面,他们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朱迪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红色短发耷拉在一处,阿方索听得到她低低的碎碎念,“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虫族的情绪来自于虫母。

如此暴动,如此疯狂,如此赤/裸裸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