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撞到了就在他身后的代号a。
若虫高兴地在朱利安的身边飞了一圈,又害羞又小声地说道,“朱利安喜欢这里吗?给朱利安做的,洞穴,要大些,再大些。”
朱利安:“……我在隔壁住着挺好的。”
代号a听得出来朱利安没有那么高兴,急急忙忙地撞进他的怀里,背后的触须紧张地探出来,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朱利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到底没有把代号a给甩飞出去。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吗?”
朱利安有点头疼,“不是
喜不喜欢的问题,你们最近就一直在做这个?”
代号a右边的复眼对着整个石室转悠了一圈然后又转了回来,叽叽咕咕地晃悠了两下,应了一声后又委委屈屈地说道,“那个,那个太小,朱利安住这里,这里好,更合适。”
朱利安有点浮躁,他感觉有种无名的情绪从底层蔓延出来,带着负面的阴暗。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扬声,“你们根本没必要给我做这些,不管是给我捕猎,还是给我挖这么大的洞穴,那根本不需要!”
窸窸窣窣,身后的通道有着嗡嗡嘶鸣的声音。
朱利安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些大脑壳跟来了。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这个,那就再挖一个朱利安喜欢的。”虫子不能明白朱利安的抗拒,就像是它天性里就有着讨好,侍奉虫母的原始本能,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虫母喜欢。
就像是这个洞穴,在这之前花费了代号a无数的心力(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傻傻的,但的确,代号a已经越来越像是个人类,它不再像之前那么不够完整,尽管永远也无法完整,但那也勉强够用),可只要朱利安不喜欢,它抛弃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朱利安看着代号a的触角从脑袋的两端探出来——他这一回看清楚了,代号a的触角是藏在了两侧小小的孔内,那触角带着湿腻的气息,微微晃动了两下。
那些还在通道内蛰伏的低阶虫族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尖锐的足狠狠地插/入原本挖得异常完美的石道内,发出异常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毁掉这个让朱利安不喜欢的存在。
这太野性。太极端。也太过暴力。
朱利安看着低阶虫族凸显残暴的一面,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进了那个宽大无比的石洞里。
“叫它们停下来。”
朱利安的呼吸急促,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代号a不明所以,但是它很听话。
它没有欺瞒朱利安,在大部分的时候,它真的非常乖巧听话。它叫住了那些残暴的低阶同类,好奇地抬头看着朱利安,“朱利安不是不喜欢吗?”
它怎么能用这么天真,这么懵懂的语气来问他呢?
朱利安疲倦地闭上眼,“别毁了。”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我会搬来这里住。”
于是代号a又高兴起来,仿佛就连那些无法联结的低阶虫族都能让朱利安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喜悦。
他在走出这个石穴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扎根于最中间的石台。
朱利安的嘴唇微微颤抖,旋即咬紧牙根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他不敢说,他在看到那个石台的一刻,心中骤然掀起的惊恐如同狂风暴雨鞭打着他的神经,叫朱利安如坠冰窖,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哪怕一步步远离,直到走到洞穴外,那种无名的压抑感仍然笼罩着朱利安,让人心中惶恐不安。
在把东西转移到这个新的、宽敞的洞穴前,朱利安又把另外一条通道走了一遍,发现那里都被做成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洞穴,也不知道以大脑壳那过分大的足、或者以代号a那么小的利爪究竟是怎么挖出来的。
朱利安原本怀揣着说不定右边通道的洞穴会好一点的想法,看完之后就默默退了出去,依旧选择了左边那个宽敞的石洞。
只是他没有选择睡在那个一看就是用来当床用的石台,而是把床铺都挪到了洞穴的最里面。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吗?”
朱利安背对着它整理床铺,漫不经心地敷衍,“我喜欢靠墙睡觉。”
代号a两只复眼盯着朱利安,另外两只复眼滴溜溜转着看石台。这个石台是它付出最多的地方,为
了能让朱利安睡得更舒服,每一个细节都是代号a一点点磨出来的。
不过既然妈妈不喜欢,那它就没有价值了。
朱利安铺好床,就提着石刀走了出去。
今天他要跟着虫族它们去狩猎。
如果说之前这种想法还没那么迫切,现在已经越来越扎根在朱利安的心里。他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但莫名有种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的担忧。
他的神经被来回拉扯,一次次提醒着他,不要相信这些虫子。
朱利安不知道,他有些时候总是有着过分的心软,不只是对人,更是对这些异族。
太容易被摆布,就会被掐住要害,难以摆脱这种逐渐被束缚的痛苦,他觉得这些虫族只是因为晕头转向,找错了人才会跟在他的身边,殊不知他那种柔/软的怜悯滚落到它们身上时,就叫这些充斥着野性暴力的虫族们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暖意。
他越是摇摆不定,越是容易心软,就越容易被吞噬。
…
朱利安第一天捕猎的战果:01只古牙兽·残骸。
他并不失落。
作为一个从来都没经历过这个的人,朱利安总是需要点时间去适应。他的胳膊有点擦伤,储物项链里没有太多针对外伤的药物,他就没想过要上药,只是随便冲洗了下就任由着它晾在外面。
但那些虫族有点焦躁。
在朱利安试图自己捕猎的时候焦躁,在朱利安受伤后更焦躁。
朱利安坐在宽大的石洞内,都能听到外面那些一贯安静的大脑壳们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它们一个赛一个刚好能塞进去石洞外那条长长的通道,那左右两边的洞穴就是为了它们准备的。
在这个贫瘠的玛莎矿星,它们就是朱利安最好的护盾。
朱利安不明白它们一定要在外面睡的用意,但只觉它们要是再继续这样吵下去,他就不用睡了。他抱着衣服幽幽地坐了起来,看着趴在他不远处的代号a——朱利安三令五申叫代号a不许靠近他睡觉——叹了口气,“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代号a:“朱利安受伤。”
它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失落。
朱利安:“……我在狩猎上还是个新手,受伤也很正常,不用这么担心。”
代号a委屈地直想掉眼泪(可恶,为什么虫子的眼睛没有泪腺),然后哼唧得更大声了,“我们可以给朱利安捕猎。”
朱利安:“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可能依靠你们一辈子。”
代号a困惑地歪着脑袋,“咕”了一声,那是非常迷惑不解的意思,“为什么不可以?”能听到黑暗中,从代号a那边传来翅膀不安扇动的声音,“a想一直跟着妈妈。”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你们不可能一直跟着我,而且,你们是虫族,我是人类,我们压根不是同族。等我回到人类世界后,你们,你也该去找你们的同族。”
朱利安还没想好他以后要怎么生活,但多少已经有了思路。
玛莎矿星其实是个好地方,这里远离主星,远离热闹地带,想要隐藏住自己,也很方便。
代号a着急了起来,它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在朱利安的附近转圈圈。因为朱利安不许它靠近,所以代号a也只能尽可能地靠近,却不敢真的越过界限。
它难过了起来,“不想和同族,想和妈妈,想和朱利安在一起。”
朱利安很头疼,他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但没想到要这么快就面临着解释的局面。
他抱着衣服蹂/躏了两下,似乎是在想着怎么解释。
他在浓郁的黑暗里凭借着刚才的声音看向代号a的方向,坚定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挖出这么个宽敞巨
大的洞穴?我看到了另一边那些窄小的石洞,它们密密麻麻地堆砌到一起……你们是期待有雌性为你们孕育后代吧?”
朱利安到底是人,他说不出交/配那种直接的词语。
但这无碍于代号a理解朱利安的意思。
朱利安继续说,“你们需要找的是你们的同族,是你们的雌性,不是我。别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他重复着,像是在说服代号a,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做不到的。”
“可是朱利安……”代号a的声音近在咫尺,就仿佛是在朱利安的耳边呢喃,“你知道的,虫族从来都没有雌虫。”
那声音听起来太近了,近得朱利安就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往后躲,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石台和密密麻麻的育儿室……
那不该,也不能用在人类身上。
朱利安这么说服自己。
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那是虫族们对虫母的敬爱与呵护,那些粗制滥造的洞穴不足以称之为巢穴,必须得是舒适的、令虫母喜欢的巢才可以。
它们在筑巢。
这个在朱利安看起来已经过火的石洞,在代号a的心里远远不够。
虫母的身体好柔/软好柔/软,轻微的磕碰就容易受伤,血液虽然带着腥甜美味的气息,可伤口却叫虫子异常烦躁。这个粗糙的石洞只有坚硬的石台,在另一个深处,藏着代号a一点点堆起来的古牙兽毛,那些毛绒绒正被它一点点攒下来,等到数量足够的时候,就能给虫母搭一个软绵绵的窝。
一个软软的窝,放置一只软软的虫母。
代号a忍不住想要贴近朱利安,它在黑暗中嗅闻着朱利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恐惧的气息,轻轻地叫道,“妈妈,这是为你筑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