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是一个,由无数朱利安从未见过的仪器构成的地方。

“再等一会记录完毕,你就可以走了。”

洗完澡后的朱利安小睡了一会,被研究员的动静吵醒。朱迪登记完朱利安的身体数据,敲了敲他躺着的舱体,“乔治已经被开除,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乔治就是那个闯入地下十七层,惊动了它,差点没被弄死的一个b级保育员。本来最近这只虫族都处在沉眠阶段,如果不是乔治惊醒了它,朱利安压根不用下来“安抚”它。

朱利安从舱体爬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过段时间,再换一个乔治?”

刚才在医疗舱内,他似乎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回到了他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回到了他被马库斯带入实验室的第一天。

这让他的脾气不怎么好。

朱迪停下记录的动作,看向朱利安,“你怀疑这是又一个实验?”

朱利安站在那里,浓黑微卷的长发蹭着他冰冷苍白的脸,僵硬得如同石像,他的眼睛如同精心雕琢的蓝宝石,却死寂得暗沉,盯着朱迪的时候,就算她处在一个更有利的地位——研究所的成员——她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朱利安的唇色很淡白,“难道不是?”

声音很轻,却很冷。

研究所再怎么利用这些人做尝试,将保育员当做诱饵,都是不为过的。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疯狂的存在。

声音好冷。

冷得朱迪不自觉想要回避朱利安的视线。

一只曼斯塔王族,如此完美的实验体,如此完美的研究对象……为什么不安置在森严的第一研究所,而是在第一保育园呢?大部分的保育员压根不清楚地下十七层究竟藏着什么,只知道那是一个怪物……为什么呢?

朱迪听着自己细细的呼吸声。

——所有,都源自于眼前这个苍白俊美的男人。

朱利安·休。

当初,第一研究所的人是多么期待朱利安的到来。

一个人类,却能让一只初生的虫族产生了印随行为,究竟是因为这只王族的独特,还是朱利安有着别样的特质呢?

这正是第一研究所想要研究的地方。

朱利安遭受了最残酷的对待。

鲍利斯说得没错,马库斯的确是个疯子。

他给朱利安注射了“马丁卡瑞素”——一种能强行稳定大脑、让人不至于因强烈的痛苦而失去理智的药剂,完全没有通过任何的检测,只在研究所内部流通使用的药剂——然后对朱利安的身体进行了无底线的研究。

他们要的不只是身体的数据,更追寻到基因的微观层面。

他们穷尽一切的办法,试图挖掘出朱利安·休和代号a的联系。

短短一个月,朱利安数次濒死,又挣扎着活了过来。研究所内配置着最高等级的治疗舱,能够在几个小时内修复人的身体,尽管是用某种强行压榨身体潜能的方式,但在短时间内一直有效。

朱利安的身体一次次被修复,又一次次被剖析。

最严重的一回,为了研究朱利安的神经系统,他们没有给他使用任何的镇静和麻醉,活生生地进行了实验。

他再度被实验舱拼凑起来后,朱迪看着那一天几乎破碎的朱利安,第一次给马库斯打了申请。

她申请暂停研究。

“明天的实验必须暂停,马丁卡瑞素的剂量已经超过最大值,再给朱利安打上无数次也没用,如果他发了疯,要如何确保实验继续下去?”

朱迪的话很有道理。

马库斯尽管不愿意,还是采取了她的建议。

朱利安得到了一日的缓刑。

他躺在那间被分配给他休息的房间里,惨白的手指搭在暖黄的被子上。

那是房间内唯一的亮色。

苍白的脸孔朝着门口,他的眼睛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经过无数次医疗舱液体的淬炼,朱利安的身体健康到一种可怕的地步,不管他前一天到底经过怎样的摧残,经过长达八小时的浸泡,他又会“活”过来。

微卷的黑发蹭着他柔软的侧脸,从额头滑落,又散在素白的枕头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洁苍白,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那些记录在古老历史的存在,每一寸都耗费人最极致的精力才能雕琢的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

他漂亮得过分,又脆弱得可怜。

浓密低垂的睫毛颤了颤,蓝眼睛里逐渐涌上来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疯狂……朱迪说得没错,朱利安的理智的确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

从白天,躺到黑夜,再到深夜。

过了零点,等到第二天,他将会再度被送到各个实验室去。

是等待解剖的肉猪,是毫无尊严的实验体。

——是人,却非人的东西。

朱利安坐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的监控,冷肃的面孔漂亮得惊人,又有着某种扭曲的阴郁感。

他轻轻地、慢慢地笑起来,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像是一尊肃穆的雕像,突然活了过来。

监控后的人一惊,下意识要放大画面。

下一星秒,监控画面变黑了。

哒哒。哒哒。

监视的技术员跳起来,用力按下警报。拉响的警报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警戒人员立刻赶往朱利安所在的房间。

他可是研究所珍贵的研究对象。

哒哒。哒哒哒。

嘶嘶嘶……

技术员奇怪地捂住耳朵,猛地摘下通讯器。

是幻觉?

为什么他会听见一种……

非常奇怪、非常奇怪的声音。

簌簌作响,像是翅膀的摩擦,又或许是某种奇怪的鸣叫?技术员开始觉得古怪,他和同事不断尝试重启监控,却一次次失败。

“库尔特·埃尔哈特,你们赶到朱利安·休的房间了吗?”

库尔特是今天轮班的队员。

通讯器滋滋了两声,似乎是信号不好,“嘶嘶……我们……嘶嘶……在……嘶嘶……危险,不要……嘶嘶……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技术员几乎是贴在通讯器上才听清楚库尔特断断续续的话,可最后那一句尖锐的惨叫声几乎扯破技术员的耳膜,惊得他立刻将通讯器砸到地上。

他和几个同事对视了一眼,产生了无名的恐惧。

直到黎明,直到白天。

他们方才知道,那一夜,代号a暴动。

——欺诈。

它又一次欺骗了研究员。

在马库斯用朱利安的存在试探出代号a其实一直都能感应到空气墙外的生物信号后,它仍然完美地掩饰了自己,隐瞒了第二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