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云头一回来北体的男生宿舍,弟弟入校那天他可没来。和自己大学的宿舍相比当然差了一点,但是好在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他想象中的运动系男生味道。
练游泳的就是干净啊,他感叹。
还有就是,体院的床真长,看着就是加长款,可以睡两个人。
这床不错啊,他心里想,不敢说,因为现在自己是顾风,弟弟的困狗人设可不能崩了。
水泊雨在他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这个人好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假装顾风?但是装的好像啊。
“妈,爸,我知道今天自己失误了。”转过头后水泊雨先说,率先承认了错误,“今天发挥有点失常。”
“小雨,不是妈妈非要说你,你最近失误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水英姗说,当初教练怎么说她,她也怎样去教育儿子,“心浮气躁,你这样肯定不行的。”
“咱们国家最不缺的就是跳水运动员,这点你是知道的。”袁浩瀚虽然不想打击儿子,但是很多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容不得再耽误,“国家队最不缺的就是小将。新人辈出,外国也在追赶咱们。”
水泊雨默默地听着,如果可以,他希望顾云不在就好了。毕竟谁也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被批评,更何况还是一个那么讨厌的人。
“我知道,我只是最近有点波动。”水泊雨和他们说,自己以前确实不会如此频繁失误,上高中时如果爸妈观赛也能跳得差不多,但是不知道怎么了,近来越来越不行,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现在就悬在他头顶上。
轻飘飘的,但可能会砸下来。
他知道爸妈说得没错,每一句都有现实意义的道理。而且不管在哪个队里,教练都是这样训学生的,爸妈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已经非常温柔了,真正的教练只会骂得更狠。
明志鸿训他们的时候可比现在严厉得多,甚至还说过“不能练了就滚”,这几乎是教练的常见用语,其实每个人都不放在心上。
可是难就难在,不把爸妈的话放在心上。
教练说过的话转瞬就忘,爸妈说过的话会永远刺在心里。
“这次你的失误主要体现在起跳距离上,是不是最近体能训练没跟上?”水英姗问,“我刚才已经去找过金武了,今晚我和你爸会拟出一份体能强化计划,以后让金武带着你练习。”
“阿嚏!”顾云仿佛是对什么东西过敏,打了个大喷嚏。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他。
顾云困困地说:“叔叔阿姨对不起,我好像感冒了,你们继续。”
水英姗看了他一眼,又说:“顾风,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
“谢谢阿姨。”顾云美滋滋地替弟挨夸,“我跳得可用力了。”
“但是你和陆水的配合还需要加强。”水英姗又说,怎么感觉这个顾风不是很会跳水的样子?
顾云顿时无法美丽了。“我觉得我俩配合得很好。”
可能是没想到顾风会持反对意见,水英姗和袁浩瀚都有点意外。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和地位,体院的学生应该不会傻到当面说反话,私下怎么说就不一定了。
“哦,我的意思是……”顾云说完赶紧找补,“我们俩配合的是很好,但是也需要加强,谢谢阿姨。”
水英姗摇了摇头,顾风也是个不被幸运加持的孩子,长这么高,在她看来早就该转业了。“你们好好练就行,国家的跳水事业虽然靠得是国家队,但是你们也要逆流而上……”
“阿姨,我觉得您这样说不太对吧?情商是不是有点那个?”顾云再次打断她,虽然不知道水泊雨哪里失误了,但是摆明了就是家长给的压力太大,这对明星爸妈可能都没夸过儿子,“他刚刚跳水没跳好,而且还崴了脚,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你们不应该先安慰他吗?退一步讲,鼓励一下可以吧?”
袁浩瀚正在收拾儿子的衣服,并不理解他的话,对运动员而言,总结经验和教训就是最大的安慰,如果一个教练不带着你总结了,那才是大麻烦,说明你被放弃了。
“你快别说了……”水泊雨及时制止住他,他现在可是顾风啊,顾风不会这样说话的。
“这是什么?”这时,袁浩瀚发现了柜子里的东西。
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显然是抽空了空气特意藏在这里的,口袋里塞满了东西,密密麻麻,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可是一旦打开,随着气体的进入袋子完全展开,里面的东西就一览无余了,全部都是玩偶。
“这是什么?”袁浩瀚拎着袋子问。
水泊雨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原本以为不会被翻柜子了,没想到还是留不住。早知道就藏床底下。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不管是藏在柜子里还是床底下,都是藏着。
“小雨,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吧?”水英姗问,“这次不是谁送你的吧?”
“我送的啊。”顾云立刻说,为了保持人设还打了个哈欠。
“不是,不是他送的。”没想到水泊雨却一言否认,“都是我自己买的。”
顾云皱着眉看向他,这事要完。
“所以这就是你最近总是分神失误的原因?”水英姗问,她年轻时候可从不喜欢这些东西,一心扑在练习上。
“不是,这只是我的兴趣爱好。”水泊雨想要勇敢地争取一把,“能不能留下它们?如果留下,我……”
“不行,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训练,以后等你退役了你想买多少都可以。”袁浩瀚将袋子拎了出来,眼神中露出不解。好端端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些?
“妈。”水泊雨看向水英姗,“给我留下一个行不行,就留一个?”
水英姗摇了摇头:“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会了解爸妈的苦心,这些东西只会分散你的精力,等你将来进了国家队……”
“等一等。”顾云忍不住了,但还是用顾风的语气和神情,“他将来有没有孩子单说,眼下这些是他的私人物品,对吧?”
601里顿时安静无声。
顾云又打了个哈欠,假装自己特别困。“如果这是私人物品,你们是没有权力处理的吧?他已经18岁了,想留下几个玩具也不行吗?更何况这口袋里面还有别人送的礼物,这是别人的心意。他最近状态不好,有没有可能是压力太大,或者身体欠佳?”
水英姗听完之后问儿子:“小雨,你最近是压力太大了吗?”
水泊雨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是的,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没有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压力大,因为压力的源头就是他们的爱。
“你这样问他肯定不会说啊。”顾云服了。
“那这些东西爸妈先拿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你好好准备。”袁浩瀚将袋子拎起来,整个一网打尽。只是他和夫人都有些不懂,一向话少的顾风今天怎么这么能说?
顾云见水泊雨不说什么,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当玩偶被彻底收走时他觉得水泊雨都快要哭了。
“真的不能留一个吗?”爸妈要走了,水泊雨又问了一次,“我只要一个,一个就行。”
“这些都是小孩子的东西,你已经是大人了。”水英姗强调。
“嗯,中国父母典型说教,延迟满足并不快乐。”顾云悠悠地来了一句。
水英姗和袁浩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把儿子拉近后又叮咛了一通,除了让他好好训练,还有远离顾风。
他们在那边说话,顾云也没心思想要偷听,反而观察着弟弟的床铺。在他心里顾风一直就是牲口,太自律了,活得一点快乐都没有。
早睡早起早训练,一日三顿营养餐,真不知道当运动员有什么乐子能让他坚持到现在。在顾云看来,运动员其实就是叼着胡萝卜的驴,金牌在前面勾着他们,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吃不上这一口。
等水泊雨回来,他也不装了:“你爸妈真够呛,我要是你我就疯了。”
水泊雨没说话,而是坐在了他的座位上。
“他们刚才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以后别理顾风?”顾云摸着自己的脸说,“完了,我弟的人设要崩。”
水泊雨还是没搭理他,一个人坐着。
“你怎么了?”顾云这才觉得不对劲,过去扒拉他的肩膀,“他们说你什么了?我给你分析分析。”
“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啊,我刚才让你说话了吗?我用得着你帮我说话吗?”水泊雨再一次突然爆发了,情绪变成了玩偶,全部被带走,只剩下无处发泄的能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压力大我自己扛得住,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吃炸鸡了吧,我根本跳不进国家队!”
顾云往后靠了靠:“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脾气挺大的,歇斯底里似的。”
“你管我脾气大不大?我又没让你忍着我。”水泊雨忽然一下就哭了,但是倔强地不肯擦眼泪,他好羡慕陆水,陆水跳成什么样陈双都不生气。要是陈双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他一定不会管自己买玩偶,他还会允许自己吃快餐,带自己进电影院。
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小玩具而已,从来没有耽误过训练。
自己只是想把玩具在床上铺满,睡在它们的中间,弥补一下小时候的缺憾。跳水很难,尽管他热爱他也得承认这很难,不管是体能还是技术都在精益求精,国内国外的比赛都在逼着人往更高的难度系数跳。不止是训练上的累,如果碰上压分的裁判,整个赛季的努力也会被吃掉。
水泊雨有些疑惑了,运动员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奋斗呢?用20年的精疲力尽,把不到30岁的身体熬成60岁的劳损,只是为了一块分数掌握在裁判手里的金牌吗?他们又凭什么能决定?
“我恨跳水!我恨这个项目!”最后水泊雨用手捂住脸,声音压抑在掌心里,他在这一刻深刻又真实地恨上了跳水,“我再也不想当运动员了!”
顾云站在旁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表情充满了惊讶。我艹,顾风不是说水泊雨性格很好并且为人高冷吗?怎么这么歇斯底里?
“等一下,你先别哭。”顾云让他哭了一会儿,在这几分钟里反复思索着怎么让他平静。没处理过啊,他全家都很冷静,弟弟得病毒性心肌炎都只是说了一个“哦”。
断断续续的泪水流干,水泊雨哭红了一双眼。
“玩具可以想办法。”顾云说。
“有什么办法?我爸妈肯定会扔掉,或者送人。”水泊雨苦笑了一下,很自嘲。
“咱们可以重新买,哥有钱。”顾云说。
“你才不是哥,真正的哥不是你这样。”水泊雨反驳。
“我是比你队长大1分钟,比他净重多50克的哥。”顾云挑了下眉梢,“玩具我帮你买,你别哭了,哭得怪渗人的。来,叫声哥,我带你出去玩。”
“谁瘆人?”水泊雨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