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五指用力按在桌面上,手背的筋根根突起,他脸色阴沉,面目冷厉,眉骨处的伤疤衬得他近乎凶狠,眼底的怒意有如实质,几乎喷薄而出。
周望延……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和他那垃圾爹简直是血脉相承的恶毒。
送牛奶的小哥还在家里,被他制造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他:“沈先生?出什么事了?”
沈放身体微微一顿,他用力闭眼,外露的情绪迅速收敛,恢复到面无表情,他重新坐下来,冲对方摆了摆手。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持续,他听到之前那个女生的惊叫:“哎!怎么还打人呢!”
紧接着是关切的询问:“同学,你没事吧?”
沈清池看到周望延向自己挥来的拳头,小时候在孤儿院打架的反应能力瞬间门发作,他迅速一偏头,抬起胳膊想要架住对方的手。
可惜这具身体力量不足,周望延又用尽全力,他虽然成功护住了脸,胳膊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小臂处传来钻心的疼,他被惯性推得倒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桌子被撞得滑开老远,桌面上摆放的东西倾倒,笔、矿泉水、登记簿等等,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躲避是本能反应,沈清池撞到桌子,思路已经跟上了身体,他索性借着这股惯性直接摔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闹吧。
闹得越大,对他就越有利。
“干什么你!怎么还打人?!”
旁边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终于看不过眼,纷纷冲上来制止周望延,而周望延的两个保镖要保护他们家少爷,又去阻拦几个学生,一时间门许多人撞成一团,互相拉扯起来,场面好不热闹。
新生报到的流程被迫因为这场混乱而中止,有的家长不想被波及,直接带着孩子离开了,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学生高举着手机喊道:“我都录下来了!你再动手我要报警了!”
制止的、议论的、指责的、嚷嚷着为什么没有老师和保安管的……许许多多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沈清池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胳膊。
疼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周望延的指骨磕到了他的骨头,他觉得疼,周望延肯定也不好过。
之前那个学姐率先冲上来扶他:“同学,你没事吧?”
沈清池抬起头,他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委屈,他在女生的搀扶下站起身,按着胳膊冲她摇摇头。
“我带你去校医室看看吧?”女生看向他捂住的地方,白皙的皮肤红了一片,从手掌边缘蔓延出来,似乎伤得不轻。
沈清池声音有些发抖:“谢谢学姐,我没事。”
女生继续安抚他:“你别担心,他们已经去叫孟老师了,本来半小时前老孟还在的,就去吃个早饭就……他马上就回来了。”
沈清池不知道“孟老师”是谁,不过听女生的口吻,应该是负责管理新生报到的人,他也没多问,只点点头。
这时,他忽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清池”,声音十分耳熟,他抬头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微胖女人踩着高跟冲进报到点,焦急询问:“清池,怎么回事?”
……是朱正娟。
沈放果然没猜错,周望延不是独自一人。
朱正娟那声“清池”却不是对着他叫的,而是对着周望延,她关切地来到儿子身边,仔细检查他是不是受伤了,又顺着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一眼看到了这边的沈清池。
在看到沈清池的瞬间门,她就像是一头炸了毛的野兽,用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沈清池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周望延!你能不能要点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亲子鉴定也做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们沈家看你是个孤儿,见你可怜,才一次次对你手下留情,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清池:“……”
哦豁,倒打一耙?
他没吭声,围观群众又被朱正娟这一番话给搞蒙了,学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道:“你们到底谁是沈清池,谁是周望延啊?”
“那还用问?!”朱正娟一把拉住周望延的胳膊,“我们沈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沈清池!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从哪蹦出来的野种,嫉妒我们家清池家境好、成绩好,硬凑上来添乱,说什么,他才是我们亲生的,沈清池是个假货!现在看骗不过我们,干脆来学校捣乱,不想让我们清池顺利上大学是吧?!”
沈清池听着她这番话,居然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他没理朱正娟,再度看向周望延:“你呢?你母亲说你是沈清池,从今往后,你就要作为‘沈清池’而活了,你开心吗?”
周望延面色阴郁,牙关紧咬,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沈清池又看向朱正娟:“你刚刚说,他是沈清池,对吗?那为什么二十天以前,你还对我一口一个‘清池’地叫着,短短二十天,你的儿子就换了一个人?”
朱正娟一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你说什么?”
沈清池掏出手机,将音量开到最大,开始播放一段音频。
只听那音频中传出:“……清池,你别这样,妈妈刚才想过了,是妈妈不好,你的身份证,好像真的在我这,我刚才气昏头了,对不起啊。”
“在你那儿,那就还给我。”
“是,是,妈妈肯定还给你……”
短短十几秒的音频,总共只有三两句话,里面一个男声一个女声,全都清晰可闻。
朱正娟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任谁也不会听错,而那个接她话的男声,赫然是沈清池的声音。
沈清池对周望延道:“要不你开口说句话吧,听听我们的声音,到底谁才是音频里的这一个。”
朱正娟面色剧变。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池:“你……你居然录音?!”
这段音频是沈放给的,正是由那枚偷偷塞在他背包里的窃听器录制下来,传到沈放电脑里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沈放没有将它删除,而是备份保存了下来。
沈放原本传给他的音频比这更长,里面还有沈敬的声音,但沈清池播放时故意掐掉了那段,只放了他和朱正娟的对话。
沈敬没有和朱正娟一起出现,已经很说明问题。
不叫的狗才会咬人,他向来懂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想现在就将沈家这棵巨树连根拔起,显然是不可能的。
先砍去它的枝条,再摧毁它的躯干。
周望延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开口,好像生怕被听出他不是音频里那个人似的。
然而他之前已经开口说过话了,他的声音和沈清池的声音天差地别,在场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
朱正娟见刚刚扳回的场面又有再次失控的趋势,脸色阵阵发青,指着沈清池怒道:“你……你这录音一定是假的,你造假!”
说着就来抢沈清池的手机。
沈清池急忙避让,余光扫到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了朱正娟的手腕:“这位家长,请你冷静。”
学姐眼睛一亮:“孟老师!”
沈清池抬眼看向“孟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戴一副金边眼镜。
“你谁啊?”朱正娟一脸嫌弃地挣开他的手。
“我是负责本届新生报到事务的老师,有任何疑问您都可以跟我说,还麻烦您不要在这里闹事。”
“我?闹事?”朱正娟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我说你们从老师到学生,眼睛都瞎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闹事?明明是他!”
她一指沈清池。
孟老师推了推眼镜,语调依然平静:“四只眼睛都看见了,是您和您的儿子。”
“……你!”
朱正娟气不打一处来,脸色由青转红。
学姐连忙凑到孟老师身边:“您怎么才来,刚刚都打起来了。”
“我去叫校长了。”
校长?
沈清池听见了这句,下一刻,果然看到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非常眼熟,是之前见过的蔺校长。
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应该都是学校的领导。
报到点本来就拥挤,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更是无从落脚,校领导一到,学生和家长们自觉向两侧分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怎么回事?”蔺校长面容严肃,厉声质问,“有人冒名顶替新生入学,还动手打人?”
“就是他们!”举着手机录像的男生指着周望延和沈清池说,“我都录下来了,一张身份证能被两个人的指纹验证通过嘿,你说邪不邪门?”
学姐来到蔺校长身边:“校长,刚才那个沈清池……啊不,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谁才是沈清池,反正他们登记是我负责的,我来跟您说吧。”
她跟校长交代情况,围观的学生也七嘴八舌想掺和一脚,议论声再次沸腾起来,把朱正娟和周望延母子两个淹没了。
既然校长来了,那沈清池也没什么必要再跟那母子两个争辩,他冷眼旁观,看到朱正娟急赤白脸地要跟校领导解释什么,却被无情拦住,根本没人听她说话。
女人尖细的嗓音不断在大厅里回响,沈清池被吵得有点头疼,想出去透透气,这才发现教学楼外面也挤满了人,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门,报到处发生的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半个学校都知道了。
无数的照片、视频从学生们的手机中上传到网络,一发而不可收。
沈敬依然没有出现。
沈清池望着教学楼内外的人山人海,听着朱正娟越来越无力苍白的辩解,看到周望延和他的保镖被学校保安扣在大厅一角,忽然觉得这一切十分魔幻,可笑且狗血。
如果原主在这里,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混乱持续了很长时间门,直到警察到来,强行驱散了人群,报到处内外围观的学生和家长一离开,大厅里瞬间门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几个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