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看着这幕,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冯太后的弟弟亡故,那么维系冯太后亲情的纽带其实已断了,那么韩国太夫人时常串门子也就容易理解,亲戚不走动,就容易淡下来。
看着对面的少年,韩国太夫人担忧道:“老身想着,咸宁她这次过来,就在洛阳城我这边儿住着,也不好往前线去,可她给我说,她四舅舅就在开封,需得从军过去寻找,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珩道:“锦衣府卫士已经去寻找,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妨碍,我派了一位谨细的人操持此事。”
“那就好,那就好,她四舅舅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应是无事的。”韩国太夫人喃喃说着,又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也难为你当初提前有所准备。”
先前,咸宁公主已讲过了贾珩提前所料的事迹,韩国太夫人已知原委。
这时,徐氏笑道:“老太太,饭菜这会儿都摆好了,入席吧。”
“好,子钰用饭吧。”韩国太夫人招呼说道。
首次过府相见,都是一些客套问候。
几人用着饭菜,等到戌时,坐在一起叙了会儿话。
贾珩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太夫人,咸宁殿下就在这居住一晚,明日我再派人来相接。”
方才不大说话,只是瞧着贾珩与韩国太夫人叙话的咸宁公主,闻言,连忙说道:“先生,明日大军不是要开拔吗?”
如她留在这里,明天先生若是领着大军走了,她也找不到了。
贾珩也猜出咸宁公主的一些心思,说道:“殿下放心,夏侯莹留在这里保护殿下,明天一早,我过来接着,也好一同启程。”
主要韩国太夫人在洛阳,咸宁公主不住一晚也在礼数上说不过去。
咸宁公主想了想,说道:“那也好。”
韩国太夫人笑了笑,道:“子钰,你说芷儿她女孩儿家家的,偏偏喜好武事,咸宁她到两军阵前,你也需得好好照顾她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太夫人放心,我会的。”
就在贾珩在洛阳韩国太夫人府上做客时——
神京城,宫苑,坤宁宫
已是暮色四合,渐近酉正时分。
巍峨、轩峻的宫殿之内,灯火煌煌,明亮如昼,宫女内监侍立在梁柱帏幔旁,屏气敛息,静等着吩咐。
身着淡黄宫裳、翠髻如云的宋皇后款步而来,黛眉下的明眸看向正拿着三国话本翻阅的崇平帝,关切说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崇平帝将手中的三国话本放下,略有几分瘦弱的面容上,神色复杂,又一次慨叹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这已是这位天子两天中第七次说着这样的话,事后过去,这位天子愈想愈是后悔,如果当初他力排众议支持着贾珩,就不会有开封被破。
宋皇后落座下来,宽慰说道:“陛下,当初满朝文武皆言子钰不可信,圣上难免心头疑虑,只是谁也不想……再说就连子钰先前也说只是他对河南局势的推演,陛下不必太过懊恼了。”
崇平帝面色神色稍稍和缓一些,道:“如今看来,军国枢密,非等闲人可筹谋。”
经此一事,他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军机处首先要整饬一番,先前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塞进来,嘈嘈杂杂之音掩盖了正确声音。
还有内阁,政务还好,可在兵事一道,李瓒赴北后,多是一些不通军机的文臣。
此刻,正应了贾珩所言,天子已经开始了自我反思,不是他这个皇帝见人见事不明不智,一定是体制问题!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而且随着时间愈发流逝,那一部分关于自己的错误都会愈发淡化,直到都是那些文武群臣蒙蔽圣聪。
崇平帝忽而问道:“镇国公家的许氏去了太后那里?”
宋皇后小心翼翼说道:“陛下,镇国太夫人领着儿媳妇儿楚氏,因着牛继宗的事儿去向太后跪安请罪,太后这两天为着陛下的事儿食不甘味、寝不得安,没有见着。”
天子因捷报造假而吐血晕倒,而牛继宗的请功奏疏当然要负很大责任,镇国公太夫人许氏和牛继宗之妻楚氏,几是亡魂丧胆,先是在昨日跪在宫门外不起,后来被长乐宫的宫人劝离,哭着还家,然后今日下午又来跪着请罪。
崇平帝面色淡漠,说道:“河南军报造假,牛继宗还要上奏疏表功,以朕看来,牛继宗多半已经变节投寇,附逆从贼,戴权!”
“奴婢在。”戴权这时候,从不远处而来,额头上仍缠着白色纱布,紧紧垂着头,脸色晦暗阴沉。
虽说天子没有怪罪于他,但终究是他将那份可恨的“捷报”递送给天子,现在宫里宫人都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他戴公公何时栽过这般的跟头儿!
“派内卫圈禁了镇国公家,待河南之事查证属实,如当真有罔顾国恩,附逆从贼,欺君瞒上之恶事,当以律严惩!”崇平帝面色冷漠说道。
自晕倒后,在宋皇后以及冯太后的劝说下,崇平帝一直在调理身子,就还未来得及处置朝堂的事,这次突然想起来牛继宗,自然先行处置,省得又哭哭啼啼寻那个求情,寻这个求情。
所谓以律严惩不贷,难免要除爵夷族,或许成为开国四王八公勋贵阶层第一个被诛连戮绝的勋贵。
戴权按捺住咬着后槽牙的冲动,低声说道:“陛下,就在刚刚内缉事厂来报,内卫通过比对笔迹还有抓捕、讯问两名前来送军报的贼寇,河南都指挥使郭鹏不愿从贼,自尽而亡,镇国公牛继宗与汝宁府知府钱玉山则变节事寇,汝宁府就是在牛继宗和钱玉山的协助下攻灭。”
先前,高岳派出报信的两位信使被锦衣府在青楼中抓获,经过一番严刑拷问,已经道出了贼寇的所有细情。
崇平帝闻言,怔了下,脸色“刷”地阴沉下来,道:“朕就知道!如果不是彼等从贼附逆,贼寇焉能如此轻易席卷河南,以致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刻,这位天子似乎在下意识地隐隐通过“就”字,来弥补着潜意识中未曾先见之明的错漏。
还有一句,如果不是牛继宗还有郭鹏的钤印,他……也不会受其蒙骗,出乖露丑,沦为笑柄。
宋皇后连忙劝说道:“陛下息怒。”
崇平帝脸色铁青,冷声道:“戴权,传朕谕旨,一等伯牛继宗罔顾国恩,变节事贼,欺君罔上,罪在十恶不赦,着将镇国公府除爵,夷三族!”
直到此刻,在崇平帝心头压制的“委屈、愤怒、羞愧”还有对自己竟然吐血折寿的“恐惧”,在这一刻得到了倾泻对象,铁拳砸下。
因为放眼望去,百官都接不住这磨灭大道的一拳,而崇平帝也用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为从上到下的愚蠢遮掩过去。
当然,哪个不长眼的敢说罪己诏的事儿,就是活腻歪了。
“陛下,夷三族,这……这只怕有损圣德吧。”宋皇后雪颜微变低声说道。
一般而言对勋贵犯罪都是流放抄家,事后甚至还会圣恩发还一批房子。
夷三族似乎杀戮过盛,有伤仁和,但事实上,十恶之罪,原就尤以三谋为重,可夷三族,纵是八议也不再论。
如《大汉律》规定:“谋反、谋逆、谋叛,犯者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岁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女眷并十岁儿子以下充作官婢。”
在大汉律中,如果没有特指,夷三族就是父族、己族、子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