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理时常进宫讲筵,才学出众,当年就是他点中的状元。
然而,陆理却并未回班,而是整容敛色,拱手再拜,朗声道:“臣,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昧死启奏圣上。”
殿中一些臣闻言,面色倏变。
大过年的,昧死启奏?陆理这是有做什么,这是要犯颜直谏?
可今日不是朝贺天子吗?
陆理面对一众惊异不定的目光环绕,却视若无睹,心头甚至有几分激动,今日正是他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之始。
陆理整容敛色,沉声道:“臣惊闻圣上听李大学生之言,于旦日正朝,阅兵扬武于安顺门外,臣窃以为阅兵扬武,劳民伤财,惊扰中外,实为不可。”
崇平帝闻听此言,“刷”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咄咄地看向陆理。
这陆理,是自己认为不可行,还是背后有人唆使,而且今日借朝贺献表谏言,这……简直居心叵测。
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对朝政失去了掌控!
群臣更是哗然一片,韩癀目光微凝,心头涌起一股不妙之感。
李瓒眉头紧锁,目光微眯,盯向陆理。
陆理面色坚定,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用之,值新年肇始,吉气冲和,圣上于旦日阅兵扬武,杀伐血气猎猎神京,刀兵凶器悚斥群听,有失敬昊天之意。”
这番话一出,一些不知今日之景的百官瞬间哗然,失敬昊天,你还敢再作大言一些吗?
韩癀面色一凛,沉喝道:“陆侍读,你这是什么话?”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的政治风波……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道:“圣上,臣以为陆学士之言然也,夫圣君在世,以德化抚育万民,而不妄加兵刑戮威,圣上,臣以为在旦日,万民阅兵扬武之事,诚为不可!”
这时,国子监祭酒,也出班奏道,开口道:“圣君在朝,兴仁义而不舞刀兵,臣,彭晔以为阅兵扬武之事不可。”
“臣附议。”左副都御彭晔出班而奏,虽只有三个字,但却举足轻重。
这一下子,就在熙和殿响起一声惊雷。
这是清流的态度!
而四王八公等一应武勋,都是心头惊惧,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朝争起来?
南安郡王老神在在,好似对殿中的风雨,充耳不闻。
贾珩这会儿也在武勋之列,目光明晦不定。
崇平帝不发一言,因是除夕,显然并不想,也不好发怒。
彼时,李瓒却出班奏道:“此为太祖、太宗旧制,沿袭远带,圣上效仿之,何以言冲击瑞气?何以言失敬昊天?何以言悚然群听?陆学士,你饱读诗书,深达明理之人,岂不闻敬天法祖,慎终追远?,况国之大事,唯祀于戎,祭天、阅兵,此为我大汉正典!”
因是李瓒建言,而陆理的攻击矛头更是直指李瓒。
然在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开口道:“圣上,臣以为,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如今我大汉圣君在朝,以礼教化万民,德被苍生,纵太祖、太宗尚在,想来也不需以刀兵威加海内。”
礼部侍郎庞士朗,这是第一个有份量的六部官员,只是其明明应持因循守旧之言,却以一副变革的论调,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崇平帝眉头跳了跳,如果不是他知道如今的大汉是什么情状,他还真信这番糊弄之言。
而随着礼部侍郎庞士朗的谏言,一些正在观望的臣子,有些按捺不住,开始出班禀奏,有的委婉劝言,有的附和前人之议。
此刻,内阁次辅韩癀却保持了沉默,冷眼旁观这一幕。
无他,浙党不得不考虑士林风声。
因此,一时间,熙和殿中,就只剩李瓒一人在辩驳,多少显得势单力孤。
而杨国昌看着这一幕,面色不动,心头却响起一声冷笑。
这就是人心!
阅兵扬武,乱文武之序,楚党不得人心,哪怕是楚党群聚的兵部也没有人出班附和。
至于浙党,更有附和之声。
这就是大势,煌煌大势!
他就是要将此事拖至朝议,圣上肯定不会将此论大争于庙堂,那么阅兵扬武自会被被搁置。
崇平帝冷硬脸色上不见笑纹,目光逡巡过下方的群臣,道:“诸卿还有何高论,一并而言?”
他本以为可借祖宗之成法,一排众议,没想到几天朝局沉默,竟换来群情汹汹!
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言一出,下方群臣无不心头一凛,能敏锐察觉出天子语气中带着的火气。
在一阵令人压抑的诡异气氛中,杨国昌情知该是自己出场,颤颤巍巍,出了朝班,残苍声道:“圣上,老臣以为百官之言,不无道理,新春正旦,祥瑞吉和,不宜舞干戚以扬武事,至于李阁老之言,为我大汉武事,也诚为忠直之言。”
崇平帝道:“哦?”
将一双审视、狐疑的目光投向杨国昌。
杨国昌续道:“圣上,阅兵之事,不适在正旦,如圣上欲行武功,可于京营操演,京营校场广阔,任兵马驰骋,岂不两便?”
如果只是单纯地激怒天子,并没有意义,需要给天子一个备选项,既是台阶,也需得缓和一下熙和殿中紧张的气氛。
事实上,杨国昌也好,文官也好,反对的不是阅兵扬武,而是这件事背后蕴藏的政治意义。
以文抑武,文官政治正在被人动摇。
原本崇平帝以为借助祖宗之名,推行此事,不会有差池,但显然不是,文官不满在心头积聚,但内阁达成一致,就不敢言。
此刻被人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少人都会自发靠拢过去。
这才是浙党沉默,哪怕是楚党内部之人,都默然以对的原因。
至于五军都督府,原本乐见其成,因为这是好事!
但如今朝局波谲云诡,鬼知道是不是这些文官在引蛇出洞,谋算他们,既不敢附和,又不好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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