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很清楚,伤口痛得他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嘴唇被他咬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牙印,手指一直在喷血,那种十指连心的痛,他想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他流了很多很多血,好在晒菜干的地方离家并不远,外公外婆难得的慌张起来,是外公背着他跑回去的,明明痛到失声,他却还分神注意到了血滴溅落在青草上的画面。
回到家后,外公匆匆倒了一大脸盆的开水,放了好几勺盐,然后摁着他的手指生生往脸盆里泡。没一会儿,脸盆里的水便红透了,盐水渍得方格痛到麻木,往回抽的手被外公一直拽着泡在盐水里,眼泪不受控制地不断溢出,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太疼了,但是,也是因为外公的及时处理,才没有让他发烧受感染。在用盐水止了血杀完菌后,外公还给方格抹了一层云南白药的粉末,据说很贵,平常两个老人一般是用不上的,那药就一直放在厨房的碗柜抽屉里。抹完药粉,他还难得耐心地给方格包了一层纱布。后来,慢慢的,那块靠着指甲盖悬空的指尖肉才与底下的切口长在一起,渐渐愈合。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这件事,当方格回过神来时,电话那头的方磊已经不知道叫了他多少声。袁宋低下头继续装模作样地挑选照片,耳朵却是支棱起来,随时听着身边的动静。
“哥,我会赶回去的。”
“那就好!”随后,那头便挂断了。袁宋噘噘嘴,身子往方格的反方向扭了扭,背对着方格,他哥这是又要回去受委屈了。
方格瞅了一眼袁宋的小动作,轻笑一声,趴到他背上晃了晃袁宋,开启他的大道理模式。
“哎呀宋宋,你哥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吧?老人家走之前想看我一眼,我得回去。”
“……”
袁宋抿抿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止方格回去,那毕竟是曾施恩于方格的人,也是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虽然我外公对我吧比较严厉,他对我的好似乎也都带着点矛盾和别扭,但是,毕竟曾经收留过我,让我有一处住的地方,不至于从小学开始流浪。而且,我外婆生病的那一两年,他们俩对我是真的很好,我已经知足了。再说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你放心。”
方格边摇晃着袁宋的身子边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看着袁宋的眉头略微松动,又乘胜追击,连着亲了好几口,他知道袁宋的顾虑,也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但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味退缩忍让的方格了,况且,他还有一个超级无敌棒的后盾,无论他去往哪里,都可以回归到那个有袁宋在的地方。既然他这辈子注定与亲人缘薄分浅,那么,在不亏欠的前提下,他只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就好了,剩下的,他方格不会强求,只抓牢袁宋这根绳,这是他唯一不想放手的。
袁宋本打算陪着方格回去的,奈何方格不同意,他并不清楚林凤红这边的亲戚是否知晓他和袁宋的关系,但是,为保守起见,他还是不愿意让袁宋受到半分委屈。所以方格便劝着袁宋回家陪陪杜丽娟,再顺道劝劝袁大山,他不想袁家因为他俩就这么散了,即使接受不了他,那他也仍希望袁家能接纳袁宋。
方格赶到的时候,老人家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大家都说老人是为了等方格再伺候他最后一次,虽然这话说着难听。
病床上的老人已将近油尽灯枯,全身上下瘦骨嶙峋,两边的面颊深深凹陷进去形成两个坑,看着渗人。他的目光浑浊,瞳孔已经成了浅淡的灰白色,只呆滞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方格走过去俯下身在他耳边大声唤了一句“外公”。
老人家应了,扭过头朝着他的方向仔细辨别着,许是眼睛实在看不清,老人只是愣愣地朝向方格的方向一直看着,嘴巴微微动了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着这样的外公,方格心头涌上一抹心酸。
老人家除了一些简单的单字回应,似乎已经说不了别的话了,当晚晚饭是方格喂到他嘴边的,可能是真的想方格,晚餐竟然吃了好几勺的汤羹。据姨妈们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进去过东西了。
方格抿抿唇,心里百感交集。姨妈们对方格的态度倒是客气不少,林凤红的不在场也让方格自在了许多,就连几个舅舅的态度都缓和了一些,这一切让方格的心放松了些许。
只是没想到老人走得那么快,他回来的第三天,老人就去世了。林家的亲戚朋友很多,葬礼举办地声势浩大,所有的子孙后代全回来了,包括出逃多年的大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