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轩身处娱乐圈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再离谱再荒唐的事情但凡是落入了这个圈子,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沈染轩经过多年的历练,自觉得不管是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淡然以待,但这一次还是实实在在地震惊了。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轻轻将面前的人推开一些,垂眸凝视着顾屿的眼睛,又确认地问:“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顾屿点点头,说:“同母异父的哥哥。”
同母异父……
沈染轩双目蓦地睁大,这一回甚至比刚才还要震惊。因为他猛然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则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
顾屿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就猜到他应该是明白了过来,凄然一笑,说:“你还记得吧,当年把喻冉推上风口浪尖的那则丑闻。”
沈染轩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喻冉的身世在这个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喻冉生在一个艺术之家,爷爷是书法家,父亲是油画家,母亲是作家,就连哥哥喻衡都是年轻有为的陶艺师,从小家境优渥,可以说是在幸福中长大的孩子。而他的干爹是眼下国内的传媒巨头茗伊的董事长穆烨梁,而穆烨梁的独子穆然,前一任茗伊总裁、现在的茗伊董事,和喻冉的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因此一直把喻冉当成亲弟弟宠爱有加。当初喻冉的家世被扒出来后,网上还发起了一个名为#恨自己不是喻冉#的话题,可见网友们对于喻冉的羡慕。
直到一个自称是喻冉生母的女人出现,硬生生撕开了喻冉光鲜外表下悲惨狼藉的过往。
那时候喻冉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一个女人突然在网上自称是喻冉的生母,指责喻冉爱慕虚荣,抛弃贫穷落魄的生母。一时之间,喻冉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差点被网友的口水淹死。但很快,事件来了个惊天大反转。原来喻冉不愿认亲生母亲并不是因为爱慕虚荣,而是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曾屡次遭受生母的虐待,如果不是如今的养父母一家,或许他早就那个疯狂的女人折磨死了。
而事情发展到这里,喻冉的身世也终于浮出了水面。原来喻冉是非婚生子。他的生母名叫高梓,当初和男朋友未婚先孕,然而在他生下喻冉之后,男朋友为了前途抛妻弃子,和别的女人结了婚。高梓受刺激过深,精神状态出现问题,最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男友的背叛成为了她无法抹除的魔障,甚至把自己遭受的一切苦厄都归咎到了无辜的孩子头上,于是一发病就会虐待孩子。
那时候喻冉不过四岁,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打自己。小小的孩童无数次在亲生母亲惨无人道的虐待下奄奄一息,几乎丧失性命。机缘巧合下,小小的喻冉认识了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穆然和喻衡。穆然和喻衡偶然发现了高梓的虐待暴行,好几次从那个疯狂的女人手下拯救了喻冉。
后来两个孩子通过喻衡的父母把高梓虐待亲生儿子这件事反应到了当地妇联。之后当地妇联又将高梓告到了法院。法院认定高梓目前的精神状态无法抚养孩子,剥夺了她的抚养权。最后,高梓被强制送进医院接受治疗,而喻冉因为没有其他亲属则由当地福利院接管。
喻衡的父母都很喜欢喻冉,于是收养了喻冉。从此以后喻冉就以喻家小儿子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喻冉当初因为高梓的伤害意外失去了记忆,这么多年来对于自己的身世都毫不知情,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喻家亲生的,直到高梓的出现,那段如同噩梦一般的可怕记忆才被重新唤起。
当时网友们在网络上指责喻冉的声势十分浩大,喻家人不得已只好公布了事情的真相,众人们这才得知喻冉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的遭遇,又立即把枪口对准了高梓,骂她是疯女人,说她丧心病狂,不得好死。他们把所有恶毒的话都用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极尽刻薄地诅咒谩骂甚至是侮辱。
沈染轩那时候虽然年岁尚浅,但对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也曾亲眼目睹过网友们各种狠决而恶毒的谩骂。但是高梓的罪行罄竹难书,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可是刚才,顾屿却告诉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竟然就是他的母亲。沈染轩觉得他一向理智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不冷静。他想起了喻冉当年的遭遇,几乎不敢想象顾屿是不是也如同他一样遭受过那个女人的虐待。
他虚虚捏了捏拳头,手心一片粘腻湿冷。
“你有没有……”沈染轩一开口声音却沙哑的厉害,有些胆怯地不敢问下去,“那个女人有没有……”
他想问你妈妈有没有虐待你,但是他私心不想承认那个心狠手辣的疯子是顾屿的妈妈。
“没有,和我哥相比,我是幸运的。”顾屿说完顿了顿,突兀地发出一声轻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的记忆里,我妈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性,她从来不会生气,甚至连和别人吵架都不会。”
沈染轩皱眉看他。他对于顾屿一向是无条件信任的,但是这一次他不得不对顾屿的话持怀疑态度。一个能狠得下心虐待自己亲生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但沈染轩也清楚,顾屿这么说肯定不是因为所谓的血缘滤镜,于是并没有插嘴,耐心等待他往下说。
顾屿扭过头冲沈染轩微微一笑,问:“不敢相信对不对?他对于我哥做了那么多残忍过分的事情,我居然还说她温柔善良。”
沈染轩没有做声,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拇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心,像是在无声安慰。
顾屿心情果然平静了下来,回握住沈染轩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想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我和喻冉相差8岁。喻冉四岁的时候,我妈因为精神不正常被法院剥夺了抚养权,强制送进了医院接受治疗。而我哥被送到了福利院,之后被他现在的家人收养,这些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顾屿缓缓讲述道,“我妈在医院治疗了三年病情才稳定下来。医院看她能够正常生活了就允许她出院了。我妈出院的时候喻冉已经跟着家人搬去了另外一座城市生活,我妈或许也是想起了自己对于他的种种伤害,出于愧疚又或者是其他一些原因,总之出院之后并没有去找喻冉,而是去了t市投奔了一位亲戚。”
“这一次的治疗很成功,我妈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到了t市之后她在亲戚的帮助了找了份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后来通过相亲认识了我爸,相处了两个月就结婚了,结婚后没多久就有了我。在我九岁之前,我印象里的妈妈都是温柔贤淑的模样,除了对了过于呵护这一点,她是个很完美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发病,而且她和我爸结婚之前又刻意隐瞒了她过往的经历,所以在此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还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
顾屿语调平缓地讲述着,几乎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盯着面前茶几上的水杯,像是在回忆。
“变故发生在我九岁那年。那一年我哥十七岁,参加了一档音乐比赛。一天晚上我们全家在一起看电视,偶然看到了这档节目,也很凑巧的,那时候正好是喻冉的表演舞台,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我的哥哥,只是觉得他唱歌的声音很好听,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我妈却突然激动了起来,红着眼冲着电视里的那个少年喃喃念着小雨。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在叫我,后来我才知道,喻冉在被喻家收养之前叫做乐小雨。”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染轩抬头看了他一眼,乐小雨这个名字莫名让他有些在意。
顾屿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并没有解释,按照自己的节奏接着往下说:“自从那天在电视里见过喻冉以后,我妈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她这人很少上网的,但是从那之后每天都会上网搜索喻冉的消息,然后对着喻冉的照片就开始哭。她管喻冉叫小雨,每次这么叫我都以为她在叫我。再后来,她眼里只剩下喻冉,甚至为了喻冉变得不顾家,我这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我爸也开始不满,嘲讽她一大把年纪学人追星,他出言嘲讽喻冉,没想到我妈直接摔了杯子,大声让我爸闭嘴。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顾屿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年发生的种种依然像个挥之不去的噩梦,让他一想起来就无法自持的恐惧和崩溃。“自从那天之后,我妈彻底像是变了一个人,敏感多疑,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变得歇斯底里,然后开始经常和我爸吵架。我爸后来宁愿住在公司也不愿回家。我也开始不喜欢待在家里,有些害怕跟我妈待一块儿。三年级的暑假,我在朋友家借住了一周,我不知道那一周我爸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天我爸突然打电话让我去医院。我到了医院,发现我妈躺在病床上,身上绑着束缚带。我妈被固定在床上不停地挣扎尖叫,变得歇斯底里,完全失去了理智。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疯狂的样子,吓得不敢动。我问我爸我妈怎么了。我爸告诉我,我妈疯了。”
顾屿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时隔多年,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场景依然记忆犹新,像一个印记,清晰而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身不死无法磨灭。
那一天,妈妈不再是印象中温婉美丽的模样,而像个疯婆子,披头散发,脸色蜡黄,不过是短短一周没见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像是老了十多岁。也不知道她被绑在床上多久了,被束缚带绑着的部位白皙的皮肤上都已经磨出了很深的红痕。她不停地喊叫着,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她的嘴里翻来覆去地喊着“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儿子”,然后她又开始不停地喊小雨。
顾屿那时候确实是吓坏了,但是一想到眼前这个癫狂的女人是他的妈妈,血缘亲性让他无法对这一幕无动于衷。他听着妈妈不停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终于还是仗着胆子走了过去,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妈妈枯槁的手,颤抖着声音回应:“妈妈,我在这里。”
听到顾屿的声音,病床上的女人安静了下来,艰难地转过头去看顾屿,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她柔声轻唤着顾屿的名字,像平时那般。
顾屿以为妈妈终于恢复正常了,然而不等他高兴,面前的女人突然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地瞪着他,嘶声吼叫着:“你不是小雨!你不是我儿子!滚!你不是!”
顾屿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再后来由于她的情绪过分激动,医生只得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高梓刻意隐瞒起来的过往终于还是暴露了。沉寂了九年的旧疾复发,九年的蛰伏一旦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用医生的话来说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这一次复发再没有痊愈的可能,他们能做的不过是等待着疾病一点一点蚕食掉她的生命。
在顾屿的记忆中,自从那天开始,妈妈再没有回过家,被关在了医院里接受治疗。爸爸得知了一切,痛恨妻子隐瞒了病史和曾生育过孩子的事实,彻底斩断了夫妻间仅剩的那点感情,当机立断选择了离婚,把孤苦无依的妻子扔在医院不管不顾,转头又很快跟公司的女员工勾搭在了一起。
由于高梓病得太严重已无力抚养孩子,离婚的时候顾屿被判给了父亲。只是顾父原本就跟这个儿子感情不亲厚,出了这一档事情之后看到儿子就会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于是愈发不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