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城东北方向,只有一座名为太白的高山。此山在凤县境内,位于嘉陵江上游,是由蜀入中原的扼要之地。
想到近日舒家在蜀中的异动,凌冽和乌宇恬风前后站起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
两人从城楼上下来,没多一会儿就回到了军帐中。
眼下已是亥时,军中除了巡逻的勇士,便只能听见营火辟啵,凌冽唤来影卫,让他们去查查太白山的事,然后手牵手往前走的两人,就撞见了拎着药罐子回来的毒医。
毒医盯着两人微微发肿的嘴唇看了半晌,他“啧”了一声——对这两人没有幕天席地滚一圈再回来,表示出了十分的敬佩,他冲乌宇恬风竖起大拇指,重重地点了点头。
结果三人刚一错身,孙太医又急急走出来,“王爷!您快来瞧——”
他引燃火把,将凌冽等人带到军帐外围,朦胧月色下,一堆堆的粮草布包下,竟不知何时藏了个熟睡的女人,仔细一看,竟是那个顺江漂到鹤拓城的妇人。
“之前勇士们就发现了,”孙太医道:“但她是中原人,实不知如何处置,便想等您回来裁决。”
凌冽问道:“她记忆还没恢复么?”
孙太医摇摇头。
看着昏睡不醒,却死死搂着一个破布娃娃的妇人,凌冽叹了口气,才道:“先着人照料着,等明日天亮送到江阳城主家里,请他想想办法吧。”
处理完这些,凌冽和乌宇恬风才回到帐中洗漱、同卧。
吹灭帐中灯烛后,乌宇恬风窸窸窣窣地爬上床,从后将凌冽拥入怀中。而凌冽也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将脑袋埋在他胸膛内——即便,这小臭鬼浑身酒味儿。
乌宇恬风看着他发顶,想起凌冽今夜对他说的那些话,嘴角微扬,更搂紧凌冽——
他没叫错,这就是他最好的神仙哥哥。
○○○
次日清晨,北宁王府影卫带回了太白山附近消息——
舒楚仪和舒楚修两兄弟,集结了西州大营、利州三军兵马,将舒明义和他从朝廷中带出的十万精兵,围困在太白山上。他们围而不攻,只放火熏山。
昨夜,乌宇恬风看到的那道滚滚黑烟,就是他们的杰作。
锦朝兵制:五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行。由行往上,则是乘、军、营。后三者的士兵不在定数,只按着五千、五万、五十万划拨军饷。有的军制是满编,有的却因伤病有缺。
但,一军人数也大约也就在五万上下,三军也就是十五万余人。单利州三军的兵马就已超过了朝廷精兵,更何况,舒家还有一整个西州大营的兵马。
而且,带回消息的影卫还说,朝廷那支所谓的“精兵”被困后,没几天就已投降、叛逃了一半,剩下愿意留在山上同舒明义固守的,还不足四五万。
凌冽听着,看着沙盘微微拧紧了眉——
太白山地势易守难攻,南面开阔的平原谷地已被舒家叛党占据,西侧是临嘉陵江的悬崖峭壁,东侧和北侧的山路原本连接着利州,但可惜,利州是舒氏祖籍所在,那太守一早就投靠了叛党,切断了舒明义所有的补给。
凌冽从乌宇恬风手中接过几面红红蓝蓝的小旗子,在那新制的沙盘上,围着太白山插|了一圈,他微抿着唇,眉头似蹙非蹙,认真思索着什么。
清晨的阳光从帐外闯入,照亮了整个沙盘,也给凌冽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看沙盘,乌宇恬风却在看着他,连后来影卫进进出出禀报了什么也没太听清。
等影卫离开,凌冽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恬恬回魂。”
乌宇恬风一愣,翠色的眼瞳亮起来,他捉住凌冽手指,一点儿没因走神而害臊,反坦言道:“都怪哥哥太好看了!”
凌冽横他一眼,没抽手,只好脾气地解释,说江阳城主已说服益州和巴州的郡守,会方便他们行事。
此番北上,他们需经过蜀中的益州、利州,中部的秦州、青州,此后往东可至江南,往北可顺着许州直上京畿。
即便凌冽是中原王爷,蛮国大军于锦朝来说还是异国军队,如此多的兵马大规模调动,多少有些不宣而战的意味,也亏戎狄入侵、京中大乱,否则依着小皇帝性子,多少要借机发难、再对他动歪心思。
江阳城主心怀感激,却并不代表蜀中其他城主、郡守愿担这谋逆的风险。
凌冽不愿蛮国士兵同锦朝百姓发生冲突,也想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如此,他一面同蜀中各郡的长官周旋,一面想法让影卫往中原走走,提前寻些世家、将领的支持。
“那这是好事儿啊,”乌宇恬风指指益州所在,“我们今日拔营,星夜兼程,明日就能穿过益州到达利州附近,太白山和舒家正好在那儿开战,我们只需想办法联络上山中的人,不正好前后夹击?”
“……理是这么个理,”凌冽牵着他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可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困在山中的舒明义,同山下围困他的舒楚仪、舒楚修之间的关系,”凌冽亲手给乌宇恬风倒了一盏茶,“那不仅是敌人,还是他的父亲和伯父,甚至有叔伯和堂兄堂弟。”
见乌宇恬风疑惑,凌冽才又补一句,“就好像你们部落内开战一样。”
一听这个,乌宇恬风就苦了脸,“那还真是好麻烦哦……”
凌冽看着他快皱成包子的俏脸,凑过去咬了一口,“行了,总会有办法的,恬恬现在需要担忧的是——我们中午吃什么?”
乌宇恬风愣了愣,“大军的膳房今日不开火么?”
“当然开火,”凌冽笑着站起来,伸出双手将小蛮子皱起来的脸拉拉平,“不过我想吃恬恬做的,还有——我已下令让大军吃过午后就开拔,留给恬恬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三刻钟。”
乌宇恬风被他拉得脸颊微痛,因角度的缘故,张了张口,说出来的话也模糊,“辣窝给锅锅啄个砂锅放……”
凌冽忍了忍,最终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想起小蛮子刚学中原官话的时候,想起着小家伙对外一叉腰是“攫戾执猛、残暴异常”的蛮族大王,在内却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中原官话,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案几前,跟着他学最简单的中原汉字。
乌宇恬风揉揉被凌冽扯痛的脸,不知他的漂亮哥哥在笑什么。
而眼角都憋出泪花的凌冽,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走吧,不欺负你,我们一起去。”
用过午饭,蛮国大军如期开拔,如乌宇恬风所料那般,用足一天时间赶路,在第三日下午,来到了益州北郊的一处小山上。
小山北坡陡峭,南坡较缓,是个极好的埋伏之地。
再往北数里的一处平原上,便能看见连片驻扎的军队,大小不一的军帐中,还高高悬挂着“安平”二字的旌旗。
为免打草惊蛇,蛮国大军出益州后,便分成了小股,一批批往山中匍匐,留人在城北守着辎重,中军帐和战象也驻扎在了城北郊外的树林中。
影五和影六奉命,分开潜入了舒家叛军和太白山探查——
舒家已前后数次烧山,阵中的大小将军都到山下邀过数战,只可惜,山中的舒明义死战之心坚决,无论如何都不愿投降,反而不留情面地令弓手射|箭,一次次逼退舒家攻势。
双方已在此僵持了十余日,叛军的耐心渐渐被消磨殆尽。
影五说,舒楚修其实已命人往太白山下埋了炸|药,若舒明义执迷不悟,他们会选择强行攻山。而舒楚仪对自己这个倔强的独子,也还揣着最后一分亲情,在凌冽他们到时,这位宣威将军、还策马在太白山下向舒明义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