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宇恬风闷闷的,露出一张被亲了也哄不好的脸。
凌冽无法,只能戳了戳他鼓着的腮帮子,然后轻声道:“现下时辰尚早,你若勤勉,我们都还有时间去热海泡汤,只要你乖乖的……晚上哥哥奖你。”
一听这个,小蛮王陡然精神。
他一翻身从凌冽的怀中出来,转而变成了蹲坐在凌冽面前,双手垫着下巴、趴在凌冽腿上的姿势,他眨巴两下翠绿色的眼睛,舔了舔唇瓣问:“哥哥要奖我什么?”
凌冽想了想,凑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乌宇恬风听着听着,偏黑的俊俏脸蛋渐红,而凌冽则因披散了长发的缘故,幸运地将耳廓上的两抹绯红都很好地掩盖过去。
“……哥哥说真的?”
凌冽笑,点了点头,“嗯,真的,只要你乖乖的。”
这次,乌宇恬风一骨碌站起身来,飞快地换好了整齐的衣衫推开门,精神头十足地飞快往殿阁走。
殿阁内,乌宇洛和伊赤姆两人还在闲闲地啃着玉蜀黍粑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半点没有议政的紧迫——岁末的政务最是简单,各地送来的呈报都是叙这一年的收成,鹤拓城内也就只有再过十日的夯特节要忙。
“夯特”二字,苗语直译有“狩猎”和“采摘”意。
这一日里,圣山苍麓山会对全境的苗民开放,无论身份地位、男女老少,只需在山下做个简单的登记,便可携带工具上山。
为防众人损伤山中生灵,蛮国各部的祖先约定:无论是谁,登上圣山后遇见什么就必须狩猎什么,因为这是神明的指引、神明的赐福。
即便你闲逛一日在山中一无所获,或不幸叫猎物脱逃、空手而归,也都是神明的旨意、不得违拗,否则你和你的部落都会被蚩尤大神厌弃。
因此,夯特节虽是个历史悠久的狩猎节,却并非如上刀梯、摔跤般需分个高下胜负。
除了那班确实心怀壮志要狩猎夺魁的勇士,这日山中更多的是结伴祈福的姑娘和采摘银莲果的老人孩童。
两人正说着,乌宇恬风便一阵风似地闯进来,他热情而积极地冲乌宇洛和伊赤姆打了招呼,然后便径直坐到了议事殿的王座上,直取乌宇洛还没来得及看的羊皮卷细看起来。
乌宇恬风虽从小跟着大巫上圣山,没有在殿阁内接受过什么正经的训练,但后来伊赤姆教得好,他学得也认真,若真用心,在处理政务和审时度势上,他并不比乌宇洛差。
见他如此勤政,乌宇洛和伊赤姆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见了惊讶之色。
“大王今日是吃错药了……?”伊赤姆小声问。
乌宇洛不解地摇摇头,同样搞不明白。
两人这厢还在疑惑着,那边乌宇恬风就速度飞快地处理了小半沓羊皮卷,他在间隙中抬头看了一眼两人,语速飞快道:“刚才我进来时,听见老师和阿兄在说今年的夯特节?”
被他这么一问,那两人也只能快速将手中的玉蜀黍粑粑吃完,然后跟着上前讲起了他们的想法——
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各地想要参加夯特节的苗民都会涌入鹤拓城。原本按着往年的惯例,是在城中东西南北四角上各划出一片区域,让百姓们自己安营扎寨居住,待开山那日,再齐聚苍麓山。
这样虽然解决了住所,但外地的苗民前往苍麓山还要耗费时间,其实不少勇士们都议论过,说住在鹤拓城内的勇士比他们距离近,上山所用时间和精力耗得少,有些不公平。
今年上,乌宇洛便提出,想用乾达和灵巫的旧邸。乾达在鹤拓城内的宅邸很大,还带有前后两个花园,完全能容纳想要上山打猎的这部分勇士。
乌宇恬风听了,点点头觉得好,“乾达的宅邸附近是哪个部落?”
“是朗达部。”
“那劳烦老师您或者阿兄走一趟,让他们划出一片区域招待外地来的勇士家眷,需要的物资和人,让他们来殿阁要就是。”
伊赤姆想到朗达部的首领同他关系还算密切,便主动领下这个差事。
临走,伊赤姆回头看了乌宇恬风一眼,“我说大王,怎么觉着你今天尤其勤勉?”
乌宇恬风伏在一堆羊皮卷后,闻言只是顿了顿手中的雀尾笔,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我要快些处理完,回去陪哥哥泡汤泉。”
伊赤姆一愣,而旁边的乌宇洛已经下意识问出口:“泡汤泉?”
乌宇恬风撩起嘴角,手中动作却不停,“你们不懂。”
伊赤姆一看他这样儿,脑海中电光石火忽然闪过了一些画面,他面色发苦,立刻脚底抹油地开溜。留下不明所以的乌宇洛,只来得及接到他投来的同情目光。
“……?”
“阿兄,你都不知道,漂亮哥哥他可坏可坏啦——”在大门合上的那一刻,脸上挂着梨涡融融乌宇恬风便开始了,“昨天晚上我不是吃醉了嘛,回房间之后呢,哥哥他竟然还没睡,还在等着我。”
乌宇洛一噎,忽然有点明白了伊赤姆刚才的眼神。
“哥哥还帮我按摩哦,”乌宇恬风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笔比划了一下,“阿兄你下次可以试一试,在眼睛后面这里,有两个穴位,叫太阳穴,用两根手指并拢放在这里揉一下,效果很好很好的。”
乌宇洛:“……”
“不过,唉……”小蛮王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哥哥的手指温温凉凉的,阿兄你自己按的话,可能没有那么好的效果——”
乌宇洛:“……呵。”
乌宇恬风舔舔唇瓣,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将凌冽和他约定说出口——漂亮哥哥允了他,只要他乖乖处理完政务,晚上泡汤的时候就跟他泡同一个池子、还帮他擦背!
小蛮王又放下一卷来自朱鸢城的公文,美滋滋地扬了扬头:哥哥最好,他们才不懂呢!
○○○
树屋内,凌冽在乌宇恬风离开后,翻开棋谱看了一页。
之后,随着屋内烛火摇曳,他的目光垂落到自己的交领夹袄上,这交领也是银纹双纽的盘扣。想到昨夜小蛮子瞪着绿眼睛同他的寝衣较劲半晌,最后却败给醉意、委委屈屈地昏睡过去,凌冽就忍不住笑出声。
笑了一会儿,想到乌宇恬风昏睡后,热烘烘的大脑袋恰好枕在自己耳畔,呼出的热气洒落在他的耳畔颈侧,闹得他痒得很。偏生醉醺醺的小蛮子重得很,死死地贴着他、抱着他,任他再用力也推不开半分。
凌冽被小蛮王闷在怀中,少顷就热出一身汗。
而睡熟的小醉鬼是半点儿不让人省心,抱着他像捧着爱不释手的玩具,即便闭着眼睛人事不省,手脚还是控制不住地乱动,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蹭蹭那里。
总之就是到处惹火,却不帮忙灭火。
凌冽被他折腾得又累又困,身体又处于一种极兴奋的状态,逼得他最后不得不转身,用双手紧紧地箍住乌宇恬风,才让这小混球渐渐安静了——
荒唐。
但好像……并不讨厌?
凌冽咳了一声,自合上书页、转动轮椅来到了红桐木打造的衣柜边,将放在第二格的一摞寝衣都抱了出来。
最上层一件是为丝绢所制,轻薄柔软、两腋系带,底色为他素来喜爱的云峰白,袖口上还用暗银色的丝线绣了梅花和祥云纹络。
凌冽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朵漂亮的梅花,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烛台,在袖口烧出个小洞。
而后,凌冽又拿起下一件,这是一套墨蓝色斜领广袖的缎面寝衣,交错的领口下有着长长的系带,穿戴好后,将两条长带子在腋下靠近腰侧的位置盘绕打对结。
凌冽的手顿了顿,而后他慢慢放下烛台,不经意地碰翻了桌上的砚台,翻倒的黑色墨汁立刻在衣裳的前襟上溅落下墨斑点点。
之后,凌冽又挑了几件,都是衣扣或衣带样式过于繁琐的。
或用烛台墨汁,或用果汁茶水,总之,在每一件寝衣上都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将剩下的几件寝衣叠叠好、放回衣柜中,凌冽唤来了元宵,指着地上的几件衣衫轻声道:“这几件寝衣,有的脏了、有的样式旧了,你帮我拿下去处理了吧,或送人或变卖,你自己看着办。”
元宵不疑有他,蹲下去将地上的几件衣衫都拾起来。
看见那件云峰白的,元宵还愣了一下——这是王爷从前最喜欢的一件寝衣,每次浆洗、熨烫时,凌冽总爱叮嘱他小心,怎么昨日他收拾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了这般光景。
元宵心疼地抿抿嘴,丝绢在南境不常有,苗人阿哥们睡觉时也不太穿寝衣。他一面想着将来能不能请大叔从南洋贩来一件,一面又忍不住想去找殿阁的嬷嬷、问问她会不会缝补这样的破洞。
凌冽见小管事踟蹰,便料到这小呆瓜心思,他摸摸鼻尖,又补充道:“不过几件衣衫,你自寻个法子处理就是,可别叫我再看见,心里生厌。”
听他这么说,元宵才放下了心中那些想法,抱着衣物从树屋中出来。
可走到殿阁附近,元宵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犯愁——他们眼下身处南境,从前王爷的旧衣他都是送给浣衣局的大婶,对方稍改改还能送给贫寒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