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隆听了袁开泰的话不由的面色微微一变,冷笑着道:“袁尚书此言差矣……”
眼看着崔隆就要同袁开泰二人争执开来,面色不善的朱厚照突然冷哼一声道:“到底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朕只是询问你们的意见,而不是让你们教朕如何做的?”
说着朱厚照冷冷的扫过一众官员道:“自今日起,王阳明加封文渊阁大学士,入阁领兵部尚书……”
眼看着天子就要乾纲独断,崔隆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忍不住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臣不服,百官不服。”
朱厚照冰冷的目光落在崔隆身上,就见崔隆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摘下自己的官帽,恭敬的向着朱厚照道:“若是陛下非要独断专行,不听臣言的话,臣愿请辞!”
看着崔隆将官帽摘下,一脸的不服气,甚至还想拿辞官来威胁自己的模样,朱厚照不禁气急而笑。
自己是不是太过好脾气了,以至于这些官员动不动就要玩逼宫的把戏。
被朱厚照那冰冷的目光给盯着,崔隆心中忐忑不已,要说他心中不紧张那才是怪事呢。
他本就是官欲心极重的人,想要他辞官而去,还不如杀了他。可是他好歹也是堂堂大理寺卿,朝中重臣。
他就不信天子敢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逼他辞官。
一直都冷眼旁观的李桓这个时候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李桓这一笑却是让不少人都面露愕然与不解的看向李桓。
就连天子也是一脸不解的向着李桓看过来。
李桓冲着朱厚照一礼道:“请陛下恕罪,臣方才观崔隆崔大人的言辞举动,实在是太过好笑,臣一时失态,是在是忍不住了啊。”
朱厚照看着李桓,而李桓则是看向崔隆道:“崔大人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好笑吗?你反对陛下简拔王阳明入阁,真实目的不就是想要自己入阁吗?怎么,现在陛下不同意,你就要拿辞官来逼迫陛下了吗?”
不少官员看着崔隆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一些人的确是看穿了崔隆的心思和目的,但是也有一些官员下意识的以为崔隆是真的在反驳天子。
崔隆听了李桓的话,再感受到一众官员看他的眼神,心中那叫一个羞怒啊。
要不是对李桓心怀畏惧的话,他肯定已经跳起来指着李桓破口大骂了。
朱厚照猛地一挥衣袖,冲着崔隆冷哼一声道:“既然崔爱卿你想要辞官,那么朕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思,那么朕便准你所请。”
崔隆闻言不由呆住了,他不就是摆出辞官的姿态,逼迫天子一下吗,正常来说,天子不是该相他赔不是,然后主动认错,将他这位重臣给留下来吗?如此便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可是为什么天子就不按照常理出牌呢,怎么就准他辞官啊。
他真的没想过要真的辞官啊,大理寺卿虽不如阁老,但也是九卿级别的重臣啊,坐在这等高位之上,好处还是很多的。
可是一旦没了官位在身,那他一下就变成了庶民一般无足轻重的人物,那他该怎么办,受他庇护的家族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崔隆整个人都傻眼了,浑浑噩噩的,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将崔隆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的李桓嘴角露出几分不屑的冷笑,冲着崔隆道:“崔大人,哦,不对,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常听人说无官一身轻,不知道崔大人如愿以偿的辞去大理寺卿的官位,是不是浑身非常的轻松呢?”
话是如此说,可是李桓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崔隆回神过来,听了李桓的嘲讽,登时面容之上入宫开了颜料坊一般,各种复杂的情绪闪过。
哇的一声,就见崔隆忍不住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竟然生生的气的昏了过去,就是不知道是被自己给气昏过去的还是被李桓的嘲讽给气昏过去的。
四周看到这一幕的官员,见到崔隆从一个堂堂的大理寺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普通庶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莫名的有一种畅快之感,同时看向李桓的时候,眼中也流露出更多的忌惮之色。
李桓轻松推了王阳明入阁,一句话便说动了天子,让天子准了崔隆辞官。
虽然说方才那情形,大家都能够看出,崔隆逼迫天子,天子只怕是多半也会准了崔隆辞官,但是绝对不会那么的干脆。
正是因为李桓的一番话,方才帮朱厚照下定了决心,干净利落的便发落了崔隆。
这般的影响力,放眼朝堂之上,恐怕就是昔日那位一手遮天,号称立皇帝的大太监刘瑾都未必能够与之相比啊。
李桓淡淡的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崔隆,冲着远处几名锦衣卫招了招手,顿时就见那几名锦衣卫跑了过来。
只听得李桓道:“将此人带走,顺便让人查一查,看看他这些年为官究竟如何,是不是清廉,有没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几名锦衣卫将昏死过去的崔隆抬了起来,闻言当即便道:“谨遵指挥使大人令。咱们一定将他的老底都给掏出来。”
一众官员听着李桓的话,看着被惊的目瞪口呆。怎么都没有想到李桓竟然还会有这般的操作。
先前一直都在流传着李桓心眼小,睚眦必报,甚至报仇不隔夜的说法。
一些人听了自是不放在心上,甚至是嗤之以鼻。
但是这会儿看了李桓如何对待崔隆,一些官员感觉传言真的是不虚啊。他李桓还真的是心眼小,爱记仇,报仇不隔夜呢。
本来以为崔隆丢了官,被气的昏死过去已经是相当的凄惨了,可是现在看来,得罪了李桓,似乎不只是丢官这么简单了,搞不好连名声、家财、性命都要不保。
谁都清楚,大明的官员,没有哪个官员敢拍着胸膛说自己清清白白,清廉如水一般。
尤其是如崔隆这般为官几十年,一路爬到大理寺卿级别的重臣,就算是他自己干干净净,可是他能保证自己的家族族人就干干净净吗?
这根本是经不住查的,几乎可以说一查就是一个准,到时候崔隆说不得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就是朱厚照也忍不住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了李桓一眼。
只能说崔隆招惹了李桓,真的是倒了血霉了。
李桓冲着朱厚照拜了拜道:“陛下,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朱厚照反而是笑了笑道:“李卿做的对,似崔隆这般的官员就该查一查,若是没有什么过错倒也罢了,当真有什么过错,定要从严处置。”
李桓拱手道:“臣谨遵陛下圣谕!”
说着李桓目光投向了一旁出声的工部尚书袁开泰,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袁开泰道:“不知袁大人以为陛下的决断如何?”
虽然说心中暗暗的不耻崔隆的为人,但是见到崔隆以辞官逼迫天子的时候,袁开泰忍不住为崔隆暗暗称赞不已。
甚至袁开泰也想看看,天子面对崔隆的逼迫到底会做何反应,如果说天子真的退让或者安抚崔隆的话,那么袁开泰决定,等下也要学崔隆一般。
只是让袁开泰没有想到的是,李桓竟然从中插了一脚,一开口便让天子下定决心罢免了崔隆。
甚至李桓还在崔隆被罢了官职之后,冷嘲热讽的将对方给气的昏过去,这还不解恨,更是下令彻查崔隆。
这会儿袁开泰心中那叫一个后怕啊,幸好自己没有急着出头,做那第一个出头之人。
果不其然,崔隆这带头之人倒了霉了。
就在袁开泰暗暗庆幸的时候,陡然之间听到了李桓开头同他说话,下意识的抬头向着李桓看了过去。
当看到李桓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时候,袁开泰心中不由的咯噔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
听清楚了李桓的问话,袁开泰当即便冲着天子道:“陛下圣明之君,所决之事自然无差,王阳明入阁,臣袁开泰,无有异议!”
方才袁开泰开口反驳崔隆,其目的众人皆知,为的就是争那阁老的名额,这会儿却是立马改口,一副对天子的决断无比的支持的模样,傻子都看得出,袁开泰这是被崔隆的遭遇给吓到了。
他袁开泰同样也怕啊,万一再不表态,被李桓这睚眦必报之人给记住了,他都怀疑,今天他还能不能离开这紫禁城。
朱厚照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冲着袁开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投向其他的官员道:“诸位爱卿呢?是不是也如袁爱卿一般认为朕所决无差?”
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顶不住天子的目光,齐齐向着朱厚照恭敬拜道:“臣等无有异议。”
朱厚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面前的王阳明道:“王卿家,你呢?”
王阳明深吸一口气,冲着朱厚照大礼参拜道:“臣王阳明,谨遵陛下圣谕,叩谢皇恩!”
受了王阳明大礼参拜,朱厚照笑道:“希望卿家入阁之后,能够以国事为重,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也不枉李卿举荐爱卿一场。”
王阳明恭敬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自始至终,李东阳、王阳明都没有开口,天子简拔王阳明进入内阁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制衡他们,另外一方面何尝不是为了接替他们。
天子对他们的不满他们自然是能够感受到,若是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稳住朝堂的话,他们敢说,甚至都不用他们请辞,天子都会直接罢免了他们阁臣之职。
真当天子是真心留他们啊,无非就是天子手中无人可用,与其用其他人,倒不如用他们这些老臣,至少能够保证朝廷正常运转。
但是天子肯定不会纵容他们,而提拔王阳明入阁,就是天子的第一步。
至于说他天子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说实话,李东阳倒还有些期待,他并没有太多的私心杂念,天子能够有这般的手段和想法,李东阳心绪很是复杂,既有对天子正在逐渐的变得成熟的欣慰,又有一股失落之感。
朱厚照缓缓走上御阶,坐在那龙椅之上,居高临下道:“卿等可还有事奏上?”
一众官员先是被锦衣卫拿人给吓得不轻,又因为崔隆的遭遇而心有余悸,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议事啊。
四下皆是无言。
不过这会儿,刚刚被天子简拔为内阁阁臣的王阳明突然之间上前一步,冲着天子道:“陛下,臣有本奏。”
朱厚照讶异的看了王阳明一眼道:“哦,不知王卿家有何事?”
王阳明正色道:“陛下,昨日长兴侯冯海引京营兵马入城,差点酿成大祸,臣恳请陛下遣一得力之心腹之臣,重整京营,以消后患!”
朱厚照闻言面色一正,这一天可以说是千头万绪,事情纷沓而来,一个人的精力实在是有限,放在一个国家层面上行,就算是再有为的明君也有疏漏之处。
就好比现在,朱厚照就没有想到要重整京营的事情来。
李桓曾言王阳明颇有谋略,见识广博,朱厚照眼下便深有感触,王阳明一言便抓住了当下的要紧之事。
所以朱厚照对王阳明更加的满意和欣赏了。
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看着王阳明,朱厚照笑道:“爱卿所言甚是,京营之弊,朕自是知晓,只是朕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本该是护卫京师的京营,竟然敢行起兵叛乱之事,若是不加以提督整顿的话,只怕昨夜之事不知何时就会再度上演。”
朱厚照看向李东阳、杨廷和二人道:“两位卿家,不知你们以为王卿家的提议如何?”
李东阳捋着胡须点头道:“老臣以为王大人所言甚是,京营必须要重整,否则危害甚重。”
杨廷和言简意赅道:“臣,无异议!”
朱厚照又向着王阳明道:“既然是王卿家提出,那么依卿家之见,朝中文武大臣,朕当选派何人提督京营,重整京营之弊端?”
一时之间,许多人下意识的向着勋贵集团所站的方向看了过来。
京营历来都是勋贵集团的自留地,勋贵集团仅剩的那点影响力也就在京营之中了。虽然说在兵部的打压之下,京营早已经被文官集团渗透的像个筛子似得,但是再怎么说,那也是勋贵最后的话语权所在。
这数十年以来提督京营之人都是身为勋贵之手的英国公张懋。
虽然说一些官员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来参加大朝会的不是英国公,而是成了张仑,但是这会儿天子与阁臣商议重整京营之事,众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勋贵集团之中,有何人适合。
一名不知张懋依然身死的官员开口道:“陛下,一直以来都是英国公张懋提督京营,京营发生这么大的事,英国公难逃罪责,臣恳请陛下治英国公张懋,治军不严之罪!”
这可是打击英国公,打击勋贵集团的大好机会,一直以式微的勋贵集团只能靠着抱团来取暖。
而其核心就是英国公张懋,别看勋贵集团在朝堂之上似乎是对什么都不闻不问,但是文官集团从来都没有放松过对勋贵集团的警惕以及打压。
但凡是有机会,总会给勋贵集团上一上眼药,显然这名官员就是打着这般的主意。
只是他明显是不知底细,若是他知道英国公已经身死的消息的话,恐怕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跳起来攻讦英国公张懋了。
张仑满脸怒色的盯着那名官员,虽然说对方说的没错,但是自己爷爷已经死了,关键是这官员分明就是邀名之辈,试图以攻讦弹劾英国公张懋来增加自己的资历,这才是让张仑生气的地方。
张仑不好开口,可是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不好开口了。
就听得成国公朱辅上前一步,冷哼一声道:“大胆,英国公昨夜为了平定叛军,以七十岁之高龄,亲自披甲上阵杀敌,不幸为国捐躯,可谓是忠烈无上,又岂容尔等玷污其身后之名。”
朱辅这话一出,登时令一众文武百官为之惊骇。
毕竟知晓张懋死讯的终究只是极少数,所以说太多的官员在听到张懋这位勋贵集团的核心人物,大明朝历经数代帝王,宛如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倒在了一场叛乱当中。
而且听成国公朱辅的意思,似乎张懋还是在平叛的时候受创而亡,如此一来,纵然英国公有失察之罪,可是人家都以身战死了,再拿英国公张懋失职去攻讦,那就是将英国公一脉往死里得罪了。
只看张仑恨恨的盯着方才那名官员的眼神就知道,那名官员怕是以后真的要完了,纵然不被英国公府发动人脉关系坑死,他这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纵然是一位阁老,也不会冒着得罪英国公府这么一个与国同休的勋贵第一家去帮一个小小的官员说话。
那官员显然也不是傻子,本想攻讦英国公张懋一把,给自己混点资历,结果没想到英国公竟然已经死了,整个人听到朱辅的话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