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了总兵府。
孟欢在心里盘算自己要打听的消息。他和蔺泊舟必须和王府护卫汇合,如果王府护卫找不到这里,他和蔺泊舟也得去找王府护卫。
此地,唯一能带来王府护卫消息的,只有坼州逃难来的难民了。
至于这群难民在哪儿……孟欢站在积雪的街道,四处打量。
各个城池对待难民的态度不一,有的友好,有的冷漠,因为敌军有可能伪装成难民埋伏城内搞事,难民中又夹杂着土匪流寇,秩序混乱。所以,知州一般会设立专门的地区,暂时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偶尔免费发放食物,难民也会聚集在那些地方。
孟欢问路人:“请问逃难的人都留在哪儿啊?”
路人抬手一指:“普济寺。”
普济寺?
孟欢沿途问路过去,果然收留着许多难民,衣衫破烂,抱着孩子扶着老人,有些躺在地上,有些坐着,凄苦不已。
这些人,很有可能是从坼州来的,但有些不是。
孟欢夹杂着人群中,四处询问:“请问见过王府护卫军吗?”
难民中时常有人找人,但问军队在哪儿的少,问失散的妻子儿女的多,更何况老百姓根本记不住哪支军队是哪支军队,只有稍微明事理的才懂。
“不知道。”
“不知道。”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摇头。
“王府护卫军?摄政王说是造反了,护卫也许跟他走了吧。”
“……”
蔺泊舟造反的名声穿这么远了吗?
孟欢挠头。
他说了声谢谢,走了几步,到了人群中最四通八达的地方。
一个三十多岁的摆着摊子算命,听见询问,抬头看了他会儿:“哦,两天前,我倒是在涟水道见过王府护卫的帅旗。”
孟欢精神一下振奋了:“真的吗?涟水道在哪儿?”
“那肯定真。摄政王造反,他带的兵被驱赶,东奔西跑,还不容易遇到呢。”这人说,“涟水道,城东一百多里,我刚那边赶路过来。哎,但又有人说摄政王没造反,刚打完胜仗就被奸人害了,现在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他们小百姓得知消息,靠的都是一传十十传百。
孟欢试图传播正确的消息;“他肯定是被奸人所害。”
对方不置可否,挠着下巴:“你问这些干什么?”
孟欢随口胡说,“我有个远房亲戚是王府的人。”
说完,孟欢撑着膝盖站了起身。
他在难民群里打探了一圈儿,总算零碎拼凑出消息。
蔺泊舟下落不明后,王府护卫果然被困住了,官兵试图收编,但王府护卫是蔺泊舟一手养出来的,只认蔺泊舟,其他人谁也不认。他们不好和官兵起冲突,以免主子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只好逃离了坼州,四处躲藏。
但是……据说官兵内部对蔺泊舟也没达成统一意见,出现了分裂状态,时不时也起着冲突。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坼州十几万军队群龙无首,镇关侯又压不住,已经出现混乱了。
如果再不休整,造成军阀割据,问题又大了。
孟欢整理着信息,心想得把这些消息告诉蔺泊舟,再问问涟水道的位置。
他转身离开了普济寺。
但他刚走,背后,两个衣衫篓缕的难民也来到了算命摊子。
两个人很年轻,身材精壮,高大挺拔,不像普通难民那么瘦
骨嶙峋。
他们问算命的:“先生这些天见过一个眼睛不便的年轻男人吗?很高,模样端正,说外地口音。”
算命的摇头:“没见过。”
两个人转头就走。
算命对他们用完就丢的态度很不满,嘀咕了句:“怎么都来问我啊?一会儿问儿子,一会儿问王府护卫,一会儿又问公子少爷。我是算命的,不是问消息的,懂不懂?”
王府护卫?
两个人脚步一顿,返回去,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谁问王府护卫?”
“刚才有个俊后生,到处问,这一片都问完了,说是找亲戚。那边刚走。”算命的翻开了本书,“你俩算命吗?”
他抬头,两道身影已快步离开了。
“哎,没生意。”
算命的捧着书,叹气。
另一头,孟欢走在大街上。
他打听完了消息,手里还拎着一只卤猪耳朵,想着晚上带回去吃,同时盘算着把消息告诉蔺泊舟。
忽然,他肩膀猛地被撞了下,仿佛巨石砸落的冲击力,让他手里本来松松捏着的猪耳朵掉落在地,滚入了雪地里。
孟欢下意识要捡起来,眼前落下一只脚,将猪耳朵狠狠踩住。
孟欢:“?”
突如其来,孟欢一下子炸了,抬头。
他睁大杏眼,抬头看向撞他的人:“你干什么你?”
撞他是个年轻的难民,行色匆匆,满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跑得太急了没看路。这卤肉掉了?我赔你吧?”
“……”
换成平时孟欢也就算了,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块卤肉可是珍宝。孟欢咬了下牙,很生气,“你身上有钱吗?拿什么赔?”
“我身上没钱,我兄弟身上有,就在对面巷子里。”难民指了下,“哎,你过来吧,我赔你。”
说完,拉着孟欢的衣服往巷子里走。
孟欢刚想推拒,但他力气奇大无比,三两下就拽着他跑了进去。巷子里没人,有个年轻人站着,这人边跑边说:“三哥,借点钱!”
——巷子,两个身强体壮的难民,强拽。
关键词带来的不妙感让孟欢后背一阵发寒,想停步,但对方力气实在太大,下一秒,孟欢拉拽进了巷子里。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孟欢问。
两个人脸色一下子变了,阴沉强硬,雪亮匕首从袖中露出。
“有事找你。”
看到匕首那一瞬间,孟欢后背发凉,喉头滚动,膝盖顿时一阵发软。
他额头冒出冷汗,声音发抖:“你,你们——”
年轻人皱眉:“京城口音,你是谁?为什么打探王府护卫的消息?”
“我,我是——”
孟欢完全懵了。
他以为遇到了强盗,对方会问自己要钱,但没想到对方问的是这问题。
但比起问他要钱,问蔺泊舟的事,孟欢心里会更警惕。
后背冷意逐渐褪去,孟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偷偷观察着这两个人。体貌高大,体格魁梧,不像吃不饱饭的难民,但偏偏又穿着难民的破烂衣服。
这根本不是难民,是士兵。
孟欢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很清楚将士的状态,一眼就能认出来。但他不能确定这是王府的兵,还是镇关侯的兵。
如果是镇关侯的兵,那他一句话都不能说,否则就会暴露身份。
“问你到底是谁。”两人声音凶恶。
“我,我是——”
孟欢想撒谎,甚至想试探出这两个人的身份。
但他胆子小,猛地受到惊吓,不仅喉头卡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连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什么阴谋诡计都想不出来。
“…………”
孟欢头皮发麻。
他被吓得脸色苍白,两人大概还没见过如此废物,对视了片刻,说:“带回去吧?”
似乎要给另一个审问。
孟欢后颈被掐,眼前一黑。
骤然陷入了昏迷当中,孟欢意识昏沉,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这段时间他最担惊受怕的事。
他被关进漆黑暗沉的监狱,双手被锁链绑住,磨出鲜血,瘦骨支棱,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动弹不得。
有人拿了根烧红的烙铁对着他,声色俱厉问:“蔺泊舟被你藏在哪儿了!”
梦里,孟欢蓬头垢面,杏眼睁大,吓的浑身都在打哆嗦。他胆子小,每次看到电视剧里的审讯画面就会掉过头,不敢看血腥。
可现在,这根烧红的烙铁对着自己。
问的,还是蔺泊舟的下落。
孟欢吓的呜呜呜大哭,一边怕的要命,一边又气愤地说出最凶狠的话:“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啊啊啊啊……”
“还敢嘴硬!!”
“打死我也不说呜呜呜呜哇哇哇……”
那根鲜红的烙铁染着热气,猛地戳了下来——
滋
预想中皮肉被灼痛的痛楚没有出现,但孟欢却下意识往后跌落,紧跟着猛地颤抖了一下,睁开眼,雪白的光线落到眼睛里。
他心脏狂跳,冷汗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滚,胸口里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沉闷又急促。
这是哪儿?
不是监狱。
眼前是一间开阔的房间,周围坐了几个人。
这些人是谁?
孟欢迟缓地扭头,望过去时,看到了一张鬓发雪白,沧桑潦倒的脸,眼里含着泪光,喉头颤动着看向他。
有些眼熟,但孟欢一时没认出来。
对方见他醒了,“呼啦”推开椅子跪倒在地,热泪落下:“王妃,受苦了。”
“……”
一瞬间,孟欢脑子里好像被撞了一下,心口泛起一阵战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陈叔?”
居然是陈安,他比以前老了十岁不止!
如今的陈安尘满面,鬓如霜,完全没了当年斯文慈爱的王府长史模样,憔悴消瘦,脸色黧黑,好像被什么冲击压垮了肩膀。
陈安声泪俱下,声音哽咽:“走散半个月了,王爷,王爷还没找到……王爷眼睛不好,流落在难民中,不知生死……王妃,下官有何颜面见王妃……”
“还让王妃流落人群,吃尽了苦头……”
“刚才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府护卫,听说王妃也在找我们,多有得罪……”
孟欢抓紧的心口骤然松缓了下来。
这半个月除了孟欢,还有一群人如此关心蔺泊舟安危的,恐怕就是王府里的旧人了。陈安是王府长史,蔺泊舟从辜州带来的心腹,找蔺泊舟找的头发都白了。
孟欢安慰:“别伤心,王爷没出事。”
可陈安的眼泪止不住。
“陈安有罪啊,要是王爷出了事,天下之局大变,王爷未实现的抱负,王爷养着的王府几万人全都无家可归了。”
他泪流满面,旁边的士兵也跪下去哭了起来。
既有喜,也有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