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语气森然,不乏愤怒。
到如今他大约已经明白大魏是怎么跨台的了。
对北方的战事只是诱因,根子还是在于叠床架屋的官僚机构,皇权与相权的争斗,中枢和地方的财务分配,海上贸易引发的海盗和通货膨胀未被重视,天子和群官视百姓为牧群,剪羊毛只是小事,还不停的杀羊吃肉,只要有利益便要掌握在朝廷之手。
大魏的体制,是过于集权,过于重视中枢,地方扁平化和空心化,庞大的帝国受困于百万人口不到,军队不过二十万人左右的异族,这实在是华夏文明的耻辱。
然而这又是一个死结。
封建迟早导致春秋战国时的情形,诸国相攻,征战不休,百姓一样困苦。汉时则中枢弱地方强,所谓的士族豪强把持利益,西汉时依赖外戚,东汉依赖外戚和宦官对抗士族,就是因为地方势力过大,以致中枢势弱,汉末与唐末情形一样,都是地方藩镇自成体系,而中枢无力制之,只能依靠宦官。汉末宦官势力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也是与唐末类似,宦官和外戚势力完蛋之后,果然就是亡国易代。
大魏承唐,当然是汲取了唐的教训,地方兵权财权被收取一空,中枢来总收总支,这样就很难兼顾南北不同和地方上的区别,地方空心化,一切均由中枢掌总,于是事倍功半,一旦中枢乏力,地方无力抵抗,东胡人和流寇很容易成席卷之势,原因便在如此。
“叫玄平顶住。”徐子先稳了稳情绪,神色从容的道:“减赋势在必行,福建路先免除各项杂税,接下来我还要免折支转运,再下来减两税,免徭役,前后总得花数年之功。”
“朝廷派来的诏使,怕是隔几天就要到一次了。”方少群微笑着道:“要顶住的怕是殿下你自己啊。”
“无妨的。”徐子先面露嘲讽之色,说道:“朝廷很快便要自顾不暇了。”
方少群目露沉思之色,眼前这位,似乎已经确定了大魏北伐的必败之局。方少群曾经久在中枢,此时此刻都是有些犹豫迟疑,不论如何,北伐大军集结了大魏禁军的三十万精锐,小有挫折是很可能的事,但若要说是眼前这位殿下判断的那样惨败收场,却是令人难以尽信。
徐子先没有多说,他的一切手段都已经展布,就象是国手下棋,该落的子已经全部落了下去,接下来的便是等候棋局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当然是北方的战局。此役过后,各地离心,徐子先可以用手中的府军主力,配合精明强干的军司官吏,加上开府亲王的至高身份,以最快的办法抢夺南方诸路的实权,可能一年到两年内,当北方还在一团混乱,朝廷内困于诸路自立,流寇威胁变大,外被东胡,北虏数次入境,魏军主力尽失,不敢出战,东胡人克四十余军州,抢走百万军民和无数财富,令得北方大量地方残败,更使得流寇如入无人之境……这便是此后两年的变化,而南方在徐子先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混乱,他要趁此机会,抢占南方诸路!
“把火盆撤去了。”转身回到暖阁之后,徐子先看了一眼燎起火舌的铜盆,内里炭火烧的正旺,从太阳之下进来,反而感觉到一股燥热。
“才二月。”方少群是北人,却并不太欣赏南方有些过于温润的气候,他叹了口气,看着搬运铜盆而出的杂役,幽幽道:“北方尚在冰天雪地之中!”
……
“诏使来了,并未持诏,只宣读口喻。”徐子威面露喜色,修饰的极好的胡须在下巴上耸动着,显示着主人极为激动的心情。
头戴软脚幞头的诏使是天子从宫中直接派过来,未经过两府,也未令翰林学士草诏,直接以天子在内中的决断为准。
“着即带赵国公世子长子徐善维,次徐善永入宫教养,除授徐善维肇州团练使,徐善永安州团练使,如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