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说的?”
“他在福州不小心走了水……”
“他招供了?”李开明顿时用宽大的手掌按住了悬在右侧腰间的佩刀,两眼中显露出锐利的神采。
虽然如此,他也并不紧张,若是官府派了大队人马过来,早就走了风声,这里的矿工可能对中山王有好感和信任,对福州城里的那些官吏们,可是没有什么好感。
要不是这些官儿和赵王那一伙的纵容,王越那老儿能这般胡搞瞎闹,弄的众人都没得饭吃?
就算派了大队人马过来,在这样到处是矿洞的深山里要兜捕几十个人,实在是难于、大、海捞针,是以不管是李开明,还是围拢过来的群寇头目,都没有人在脸上显露紧张之色。
“罗矮子说他没有走水,被关了之后原本无事,就要被放出来了,有个贵人找到他,说是愿意帮着咱们起事。他的身份,还有咱们所有人的身份,有人早瞧出来了。近来有人盯着咱们,早就露了形迹。”
李开明这时反而将手松了,他思忖片刻,说道:“这事蹊跷,你下去,将罗矮子带上来。和陪他过来的人说,要么放罗矮子上来,要么一拍两散。”
“是,东主。”
小头目抱了抱拳,转身又往山脚下跑。
四周是灌木,稀疏的林地,不远处有往下流淌的山溪水流,清澈见底,到处都是绿色,众人原本是坐着或是蹲着,在这个简陋的营地外围休息,听到罗矮子被人带回来的消息,四十多个流寇头目和老卒分散开来,解下弓柄,套上弦,试试手力,有人将长矟,横刀,环首刀,朴刀,弩,把这些兵器都从营地里取出来,有十来人开始往身上套扎甲或铁甲,也有人原本就穿着绵甲,此时反而是省事了。
李开明环顾四周,内心颇感满意,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基本上最少都是带过几百上千人的低级将领。
最要紧的就是,这些人几乎全是延州人,这亦是李开明最看重的地方,延州人,或是保安军的人,这两处地方才能在李开明的军人任中层以上的将职,下层将职,也是给秦凤路的人,河东的人,关中的人,或是河南路的人,荆湖北路的,就算混成了老营兵,最多也就是带几十个人的小头目,想在军中出头,相当困难。
眼下这些人都没有太过紧张,四散分散着,眼神却是变得异常锐利,他们两眼环顾,左右打量,看着重山叠嶂,观察着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在远处的山峰或山脚下出现。但一切如常,放眼过去,碧绿苍翠的青山绵延不绝,一个山峰接着一个,有高有低,起伏不定,象是大海里的浪头,一浪涌过一浪。
眼前的场景,其实是叫这些从西北出来的汉子很是不适,到处是碧绿色,人几乎是陷在绿色的海洋之中,他们习惯的夏天是酷烈的日头,到处荒漠一样的秃岭群山,看不到树,也没有丝毫绿意,只有黄色的山峦一个接一个,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小蚂蚁一般的人影,这样的地形,想设伏就相当的困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福建路的深山里,到处是密林灌木,到处是被水冲涮的洁净而圆滑的山石,人们在这里用韧性很强的枝条编成藤屋或藤床,每天都要用闷烟熏蚊子,就算这样也被咬的睡不着,到处是蚂蟥,拳头大的蚊子,毒蛇,晚间各种野兽和鸟叫。这种生态环境其实相当优秀,毕竟到处是矿山坑洞和高炉,能保持这样的生态环境也是因为毕竟人力开采不及后世的工业化,但也委实叫这些西北汉子有些难以适应。
但这些人毕竟是百战精锐,内紧外松,除了两眼紧张的环顾左右之外,所有的准备亦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并没有过于紧张的姿态。
李开明颇觉满意,自己在内心说道:“毕竟还是延州乡党,跟随多年的老营头目靠的住!”
有一群五六人的亲兵,原本就披戴铠甲,此时已经挟弓持矟站在李开明四周,隐隐站成一个半圆。
这些亲兵不仅是延州人,而且全部姓李,都是李开明的亲族出身,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够任他的亲兵,亲兵都头李复宇,更是李开明的嫡亲侄儿,年二十余岁,彪悍勇武,只是有些过于傲气,有时候连刘茂七的话都不听。
不到两刻钟时间,众人便是看到罗矮子随着小头目大步上来,相隔几步时,罗矮子便是叫道:“东主,俺失了风,俺有罪。”
李开明脸上显露怒气,眼中亦有猜疑之色,但一时未出声,刘茂七上前几步,一脚将罗矮子踢翻,抽出腰间的横刀,架在罗矮子脖颈上,喝道:“东主,斩了这厮算了。”
“等刻儿。”李开明道:“罗振邦,你将前后情形,详细说说看。”
罗矮子汗落如雨,他上来之前就知道自己性命在五五之间。如果是被李开明发觉他被逮了,派人拿钱赎出来,或是他自己脱身,性命七八成能保住。
但被外人弄出来,且失了风,露了底,这几年的老交情李开明根本不会顾及,这些流寇首领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李开明虽然志向不小,但屠村灭镇,不分老幼,无分男女,一杀几千上万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大东主,属下原本就能脱身,并不是要点水卖主才能保命,望大东主明察。”罗振邦知道李开明表面恢弘大度,其实相当猜忌,曾经因一点疑心就杀掉重将,除了刘茂七和李氏族人,还有几个从起事就跟着的重将,其余的将领哪怕做到高位,李开明也不可能加以信重。
罗振邦性命交关,语速极快的道:“属下行事不谨,被提刑司的人盯上,逮了进去,咬住口不说,又上下打点,原本已经移到府衙,后来被人带出去,属下坚称就是游历天下的相师,不料此人笑着将属下的姓名,还有东主,大掌柜的姓名,来历都说了出来。说是曾经在京师提刑司见过咱们的画影图形,在谷口和南安时,还有福州,咱们一伙人早被人家看出来,其后一直有人盯着咱们……”
“他们是官府的人?”李开明神色平静的道:“为什么不动手拿捕?”
“是赵王府的人。”罗振邦道:“认出咱们也是巧合,此后他就一直派人盯着咱们,但没上报给赵王和官府知道,一直阴着咱们……”
李开明也是信了九成以上,从荆北到福建路,一直都很顺当,由于朝廷盯着的是流窜在河南和河东的流寇,对李开明这种败逃南方的不是太在意。历来天下大患在中原,所谓逐鹿中原便是其理。逃窜南方的,从心理上来说便是胸无大志,不会造成大患。
由于过于顺利,到福建路的时候,李开明等人没有分散化装,单个的人稍加掩饰,有影相图形也无所谓,大摇大摆的从图下过,守城门的厢军根本懒得多看一眼。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只要是有心人,一眼见到认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