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徐子先又看向卢文洛,想起这人名字耳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送王先生到东藩来的是一队休假府兵,队主就是叫卢文洛,是不是你?”
“是属下。”卢文洛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这种神情在他满是大胡子的脸上显露出来,真是颇具喜感。
卢文洛道:“属下斩了颜奇的脑袋,身为锐士披坚执锐破阵,立下战功,但都不及属下将王先生护送到东藩,治好了君侯的病,更令属下等人高兴。”
“你的心意我明白。”徐子先内心涌上一阵感动。
这些粗豪汉子啊,如果你是虚情假意,他们最多敷衍你,真到了要人效命的时候,可能彷徨四顾,根本找不到一个肯出力担责任的部下。
而你只要真心对他们,确实对他们充满信任,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妥当,真心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负责,那么这些质朴的汉子,为主上抛却头颅性命,也会视为理所当然。
现在不是后世,后世的人未必会把上位者的负责当一回事,只为视为自己的付出理所当然的回报,那种性命交托的主君与部属的关系,只存在于现在这个时代,或是之前的那些风起云涌的时代。
而在华夏被胡人统治过后,秩序崩溃,文明倒退,升米恩,斗米仇,恩将仇报的事也未必就少了。
而此时的华夏,质朴,厚重,恩义必报的美好信条还使人信任,主君可以信任部下,部下当然也信赖和拥戴对自己负责任的主君。
“卢君两大功,一是送王先生前来东藩,这是对我个人的私功,当有重谢。二是斩颜奇之首,沮海盗之气,当为此役首功。”徐子先对秦东阳等人道:“下一步就是计功,侯府要给将士们的赏赐奖励,不可拖延。”
这也是南安侯府的宗旨,将士立功,就得在战后第一时间开始计功酬劳,军官们负责统计,军政和军法人员负责审核和复核,也会听取将士们自己的意见,最终形成决议,有的功劳提足了,可以进入讲武学堂,成为军官后备。
有的则升为队主,哨官,等候更多的资历成为正式的武官后备。
有的则不适合当武官,甚至连队主都不适合,那么就赐给勋章,将来转任他职的时候,勋章会相当的有用。
此外就是赐给酒肉,赐给休假,都有固定的流程。
如卢文洛这样的大功,则最少要赏赐过百贯,另外该有的奖励,则是一样也不会少。
秦东阳抱拳一礼,转身对孔和道:“一切还要有劳孔兄。”
孔和正色道:“理所应当,份内之事,将士执弓矢杀敌,抛洒鲜血,理所应当受到厚赏。”
众人都微微点头,孔和是钱财上的大管家,平时真是锱铢必较,甚至侯府用度孔和也会克制,反正他知道徐子先有私房体己,所以公帐开销,有时候一拖很久,弄的小妹都大为不满,孔和也是置之不理。
这样一个大管家,比一般富户家庭里的管帐先生要尽责的多,岛上一切财赋收支,开销入帐,都是清清楚楚,井井有条,并且绝不容浪费。
而到了赏赐军人的时候孔和绝不会拖欠,每个将士都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到属于自己的奖励。
东藩得以保存,军心可以不堕,徐子先罗致的这些文武大员们,还有岛上的各色吏员,驻军,各定居点的施行设置,俱是形成了合力。
“各疏散点暂时还不必急着撤销。”李仪对众人道:“尚有不少海盗在海岸边妄图逃窜入海,也有一部份窜至内陆,最少还得搜捕三五天,确定没有大股的十人以上的盗匪聚集,到那时差不多就能把疏散点撤销,将百姓全部护送带回了。”
傅谦点了点头,又道:“台中那里,不光是疏散,还有勘探铁矿,煤矿之责,尚不通消失,不知道如何了。”
徐子先知道那边已经确定有矿,只是要确定开采的浅矿脉地点,同时勘探确定道路,用最近最省力的办法,至台中择一处适合地方,建造港口。
陆路相通,暂时还没有这个力量,从台南地方至台中,虽然只三百多里,最近的拉练休整点才一百五六十里,但多是丘陵,滩涂,灌木荆棘从生之处,很多地方就是用刀子硬砍出来的。
历史上开发台湾,福建居民先至台南,后十几二十年后才陆续有人驾舟船至台中和台北,开垦荒地和土著的社地,逐渐定居,几十年时间人口至百万,乃设立三府一州,台湾开发至此才算成功。
徐子先没那么多时间等候,建州之乱影响汀州,闽铁已经在跳崖式的减产,真是时不我待啊。
东藩的铁矿相对劣质,储量少,矿石质量差,但以焦煤炼铁,诸多先进的办法可以改进铁质,只要把产量提起来,抢夺此前的市场,扩大对海外出口,又是一年几百万贯的大生意。
在集中力量的前提下,台中选址,开矿,运输矿石,立高炉,熔炼精铁,制造铁器,俱非难事。
难的就是交通,还好东藩四面环海,台中地方想在岸边如台南这般发展有些困难,不过立下港口,运送铁器和人员,慢慢发展出集镇,城市,三五年时间,差不多也就见成效了。
朝廷此前百年时间亦未能发展的地方,其实精心研究,多下功夫,这个岛的发展要比内陆还快的多。
这就是仰仗大航海时代的贸易利润,若以东吴时也曾有吴军至东藩,那时候想发展这个大岛实在太不合算了。
就算在唐时,连荆湖两路,湖南湖北还有大量的未开发的土地,荆蛮之地经济落后,人丁稀疏,是宋时一直不停的往两湖移民开发,至明时荆湖乃成华夏的粮库,粮食出产甚至超过江南地方,大魏亦开发两湖,但目前为止,也就是做到了不缺粮而已。
徐子先又将目光投往海上,仍然是帆船成片,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之感,这种感觉冲淡了东藩一切顺利带给他的喜悦。
在这个时代,掌握海洋的才配称为王者,这一点徐子先的认识远远超过普通人,乃至是天子或是两府高官。
可能两广,闽浙,会有一些士大夫对此也有一定的认识,但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个时代,是未来三百年内国力强弱定调子的时期,赶的上,就是二百年内的强国,赶不上,就步步落后,始终不得迈向第一的宝座。
南安府军在陆上能打赢这帮畜生一百次,甚至府军在年前完成扩军之后,蒲行风来了也不害怕,完全可以打一打。
但海上却始终是敌人的天下,南安水师太弱小了,象是刚出土的幼苗,这一次通盘的战斗计划,徐子先完全没有考虑过水师出战,就是那么一点家底,打光了也就没有了。
这些话,却是不必和大胜之后的官吏将士们谈起,徐子先只能将忧虑深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