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人口众多,人流稠密,特别是在皇城的金水门和通济门外更是商行众多,百姓住宅也十分密集。
这般地方,如果宰执不用元随仪从,恐怕就只能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这也是一般的官员散衙后的待遇,宰执自是不同,远远便有仪卫开道,这般待遇,就算是亲王也是没有。
南安侯府的人和吴时中一起退避在道路边上,吴时中眯着眼看那把显眼的清凉伞,穿着青色或蓝色纯色长袍,头戴软脚幞头的都是宰执元随,按制,参知政事,枢密正使用元随七十人,随行扈从,居家则为护卫牙将,这些人均是朝廷发放俸禄,也是给宰执们的福利。
从人群来看,大约是七十人左右,这些元随按刀护卫在大轿左右,有十余人远远在前喝道,将闲杂人等撵到道路两边,不使有人冲撞大轿,当然同时也是有效遮蔽护卫。
金简则是紧紧盯着一些元随们手里拿着的短弩,这种军中的制式短弩管制异常严格,在福州的禁军也很少把这东西拿出来摆弄,只有在操练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射上几轮,金简前两年曾经在福州府城见过一次会操,看到士兵们将箭矢放出弩槽,然后以脚踩踏上拉弩弦,最终射出时虽然是比弓箭稍慢一些,但劲力十分强劲,在六十步时,弓箭根本不能破甲,而强弩箭矢仍然深深扎入甲叶之内,哪怕披着铁甲,在五六十步的距离仍然要小心提防,强弩一样可以破甲伤人。
眼前这些元随们捧着的应该是手、弩,威力不及神臂弓,但相比普通的软弓,威力仍是要大出不少。
这些元随相当警觉,似乎是有人感受到了金简的目光,几个元随死死盯着金简看了一会儿,见林存信和李福祥都穿着武官袍服,看样子是上京来的外路人,这一阵子由于要在太庙大祭,京师的外来者陡然增多,对普通商家和百姓来说是增添了市面的繁华,毕竟几百家亲王公侯派人来上祭,市面上真的繁荣很多,对这些元随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增加了他们护卫的难度,令得他们相当头疼。
用不善的眼光警告了金简等人之后,一群元随簇拥着大轿走近过来。
轿内的人突然顿了顿足,轿夫们会意,赶紧停了下来。
有人掀开轿帘,吴时中看了一眼,终是将这位宰执认了出来。
这是一张四十来岁中年男子的脸,肤色很白的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相当不错,毕竟言貌身判也是大魏取官的一个标准,能为宰执者,在外表相貌和言谈举止上都要有相当不错的基准,否则难为百官之榜样。
眼前这位,脸型方正,肤色保养的相当不错,下巴上三缕长须,望之有潇洒出尘之感。五官也很协调,特别是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
也只有在眼神深处,能看的出这个人相当的自负,有着一股深的很深的傲气,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惟修啊。”轿中的贵人笑了笑,说道:“这一向有两年多不曾见到你了,可还好?”
吴时中拱手道:“大参客气了,下官还好。”
“听说你妻子去世了?”贵人皱眉道:“家里不成模样了吧?”
“现在托庇在南安侯府,侯府世子待人宽厚,家小也蒙他照顾,还算过的去。”
“这便好。”贵人展颜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到我府里来,现在遇上了就直接说吧,你在侯府当宾客,不如到政事堂任机宜文字,别的人不敢请你,我却不怕。惟修兄你意下如何?若同意,我明天到政事堂就下堂札。”
吴时中是恶了左相韩钟被免官,在福州这种边州远路任侯府宾客,韩钟知道了也不会怎样,付之一笑罢了。
若是在京师为朝官,那意义就是格外不同,没有根底,不敢与韩钟对上的人,还真的不敢给吴时中撑腰。
眼前说话的这位就是参知政事刘知远,现在被皇帝极为倚重,由于皇帝支持,其已经与左相韩钟势同水火,韩钟是河北东路安抚使入朝为参知政事,再为右相,左相,在朝中已经十余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从两府到六部,再到御史台等各衙门,甚至京师顺天府也有韩钟的门徒党羽,在各路也是一样,颇多官员依附在韩钟门下。
这也是本朝宰执制度必然的结果,天子为了防科举之士结党,不准拜恩师,房师,只能认天子为恩主,进士是所谓天子门生。
宗室也被防范的厉害,只有这些为官操持的重臣,位高权重,当政日久之后广收党羽,这一条根本无法避免。
要么不要宰执,天子亲自处理政务,但这怎么可能?非得坏事不可。
而执政时间久了,久居高位,广植党羽,这事也是根本避免不了。
韩钟的权势,真的是令人心惊,吴时中这样的大儒,只因上了不合他心意的奏折,结果被迫辞官返乡。
现在终于有参知政事敢于挑战左相的权威,吴时中皱紧双眉,政治上的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看来国朝真的是风雨交集,大乱将至。
一念及此,虽然政事堂的机宜文字相当清贵,也涉及大政机密,向来被认为是官场升官的终南捷径,比起国子监博士不知道高到哪去了,但吴时中怎么会接受这个邀请,这个时候在京师趟这种浑水?
倒不是吴时中畏惧胆怯,大儒最讲的就是气节令名,如果有违本心,虽死亦不能使其低头,有一些名士,写几篇文章和做一些诗词,邀朋结党,也号称是大儒。其实是不是真儒,当横逆来时,看其如何反应就知道了。
没有浩然正气,藐视生死,不具权贵,谈什么读书养气?
吴时中只是不认可任何一方,都是争权夺势不惜败坏国事,哪一方赢了都对国运和百姓没有丝毫的好处,这样的权力之争,怎么可能会使他欣然加入其中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