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一直都能看见,那两箱物件停留在记忆的一处。
人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忘记什么。
那两箱未被焚毁的存在,像是无法铲除的种子,在引导他回望过去的一切。
他站在任何电影剧组的镜头前,一晃神就能看到颜电在和剧务一起喝冰可乐,看见卜愿抽着烟在等他准备好以后再来一条。
能看见宫城之上烈火般的残阳,以及他们那天在草原上看到的壮丽日出。
是幻觉,还是记忆?
他能清晰分辨过去和现在,能履行好不同导演当下的拍摄要求。
他只是隐忍着等待着,等那个唯一知道无人荒岛所在方位的人回来。
症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剧,像是在面对割裂现实后的过敏反应。
连父亲也欲言又止许多次,像是想问他偶尔突兀浮现的笑容,或者过于绵长的睡眠是为了什么。
蒋麓计划好的所有解释都被吻吞噬。
他们不知疲惫地竭力感受对方存在,像狼咬开鹿的脖颈,吮咬温热的皮肉,吞噬掉所有久违的美好味道。
苏沉甚至希望他为自己留下一些伤痕,哪怕是淤青。
蒋麓舍不得,只一遍又一遍地吻他,不知疲惫地吻他,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浴缸。
再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苏沉先醒了过来,发觉自己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此刻睡在最安全的温暖怀抱里。
他一动,蒋麓也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问亲爱的饿不饿。
苏沉嗯了一声,蒋麓便翻身下床,要给他煮夜宵。
苏沉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蒋麓停下,在夜色里把爱人裹着被子抱在怀里。
苏沉此刻清醒了很多,后知后觉地有点羞耻。
“麓哥,睡袍。”
蒋麓自己晃着鸟去客厅找衣服,回来时还打了个喷嚏。
他们相继穿好睡衣,去厨房煮汤圆。
锅里沸水翻腾的时候,蒋麓在一个个数黑芝麻汤圆的数量。
苏沉倚着门看他,笑得眉眼弯弯。
等体力补充大半,两个人相继都从久别重逢里缓过来,蒋麓调亮餐厅的亮度,拜托苏沉把先前他送的波洛领带拿出来。
苏沉虽然诧异,但很快去衣帽间找出那方盒子,捧出他送给他的镶宝石绳状领带。
’bola‘在南美洲代指抛绳,被牧人们用来绊住动物的脚,进而捕捉。
长长绳索打成环结,饰扣上的高贵宝石流光溢彩,这些年都被小心收藏着,只有重要场合才会被拿出来。
苏沉最初是在参加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典礼前,在化妆间看中这款自己代言的高奢饰品,原因仅仅是因为其间镶嵌的宝石很像发冠上的那一颗血珀。
后来蒋麓买下它,作为长久的纪念。
他戴着它去参加了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场合,包括蒋麓父母的婚礼。
此刻,小方盒缓缓打开,饰物崭新如初。
蒋麓信手抽过果篮里的尖刀,左手拿起那条绳结领带,刀尖一撬,就把那块红宝石剔了出来。
它只是普通的近似品,并不重要。
“麓哥?!”
蒋麓漫不经心地点一点头,把偌大宝石扔到一边,如同丢掉不重要的一个纸团。
然后从打开自己带来的另一个盒子,在灯光下取出自己动员无数人,不计成本不计得失换来的那一块血珀。
咔嗒一声,它被压进卡槽里,仿佛从一开始就该待在这里。
苏沉看见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形状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要告诉我……”
“我把原品带来了。”蒋麓把领带交回他的掌心:“你该戴这个。”
“原品?”苏沉露出你疯了吗的表情,加重声音道:“蒋麓,这不是那块人工的备用品。”
“所以你该亲亲我。”
“……?”
他这两年没有过多关注追问蒋麓到底在做什么,此刻在巨大震惊里更是无所适从。
“你把它买回来了??蒋麓??”
“概不退货。”蒋麓懒洋洋道:“资方跟我也算熟人,还是打了个九点九折。”
苏沉快速把领带推了回去。
“我不能收,你如果强送的话,我就把我所有的储蓄还有房产都拿来还你。”青年站起身,像是想要和它保持距离,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你做这个决定之前,至少该跟我说一声。”
蒋麓还处在飨足的慵懒状态里,看着苏沉时笑得很宠。
“我就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
“——所以?”
“所以,我要解释一下。”
他看着他,此刻才掀开陷阱绳网的一个小角。
“这是你主演我处女作电影的报酬。”
“按照你的身价,以及电影的预计票房,其实我是赚了。”
苏沉处在警惕里,如同试图拿角顶他的正直小鹿。
没等青年再说话,蒋麓坐姿放松地抽出一份剧本,推到两人面前。
嗯,十足好用的老婆诱捕器,物美价廉。
剧本推出来的那一刻,苏沉明显意志动摇了,犹豫再三还是拿了起来。
蒋麓耐心地等他看了几页,自己拾起所谓的血珀领带,在灯光下看着它的光华变幻。
“我和舅舅不一样。”
“苏沉,有些事情我们没法遗忘,也许本就不该强行割开。”
“你戴着它,就如同与《重光夜》如影随形。”
“它可以陪伴你一辈子,也可以在你彻底放下时被扔到一边,束之高阁。”
“你怀念的,你没法放下的,你渴望重新碰触的,现在都在这里。”
他用指尖拉开血珀绳结,半开玩笑地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