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我……”
“能不能跟我保证一件事?”
林颜愣了下,“什么?”
“你不会做任何损害农场和国家利益的事。”车子忽的停了下来,林颜转过头去,迎上冯政委那锐利的犹如上刺刀的眼眸,“只要你能跟我保证,我不会再刨根问底,也会能力范围内的保护你。”
这些年来他也见到过一些荒唐事,哪怕林颜没有任何问题,也可能“怀璧其罪”,被有心人利用。
这承诺是他冯平川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食言。
手里的小木棍又被林颜折断,脆弱的不堪一击。
年轻的姑娘忽的笑了起来,“我不会,如果哪天您发现我背叛了国家,那您直接枪毙我就成。”
“好,我信你。”车子再度发动起来,冯政委没再说什么。
适才的对话仿佛就是一场梦,要不是低头就能看到手里断成三截的小木棍,林颜都觉得压根不存在这么一段对话。
回程漫长,她倚在副驾驶位置上昏昏欲睡,直到惊雷声仿佛在耳边炸裂,这才惊醒过来。
“快到了。”
从广州到徐闻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出发点和终点是截然不同的天气。
那边阳光灿烂,这里电闪雷鸣,明明是下午三点来钟,天却是黑成一片,仿佛进入深夜。
远远的甚至能够听到惊涛骇浪声,林颜想起了她跟隋琛刚来到琼岛的那个晚上。
“我跟这雷雨天气可真有缘分。”
冯政委听她说起那日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瘦瘦弱弱的没什么事,怎么隋知青病倒了?”
林颜想了想,“估摸着是照顾我太累了。”
这雷雨天来得突然,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在结束之前他们只怕就要待在这边了。
现在哪能坐船回去呀。
车子来到码头附近的招待所这边停下,冯政委让林颜在车里呆着,“我去给你找件雨衣来。”
年轻姑娘就穿了条裙子,这一出去就被淋成落汤鸡,这里可没有隋知青来照顾。
只是刚打开车门,冯政委就看到远远跑来的人,担架上还抬着几个人,“这是怎么了?”
“海上起了风浪,去椰城的船翻了,我们赶过去救援。”
担架上的人刚从海里捞出来身上凉嗖嗖的,冯政委连忙让路,“快进去。”
风雨无情,尤其是在这海上,想要救援更是困难重重,能把人救回来可真是老天爷保佑。
冯政委一回头发现林颜也从车上下了来,“需要我去帮忙吗?”
“没事,都救回来了。”冯政委连忙拽着人往屋里去,找到这边主事的于连长问了起来,“这天气怎么还要过去,艄公没提醒?”
“提醒了的,但那边下了通知,让人必须今天赶到,这些又是干校过来的,您也知道他们身份特殊,哪敢违背上级的命令?”
“干校?”冯政委意识到什么,“是前段时间门去雷州的那些干校的同志?”
同志这个词可不能乱用,于连长也不好纠正,“是他们。”
冯政委下意识地看向林颜,如果是这批人的话,和林颜还有一些关系。
隋琛的父母,就在这批干校人员当中。
“好在都救回来了。”
冯政委松了口气,正想要跟林颜说去找一下隋琛的父母先认认亲,余光看到于连长低下头,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是不是还有人没救回来了?”
于连长浑身上下都在淌水,“我们尽力了,但就剩下一个人死活找不到,现在海浪三米高,我们这边都是小船压根没办法。”
“没办法那也不能见死不救,不知道跟岛上联系吗?岛上不是有货轮吗?”
于连长抹去脸上的雨水,“联系了的,但您也知道那边的船忙得很,唯一一艘备用的货轮好像还被调走运水果去了,压根不在椰城港口这边。”
运水果。
那是往香港运输芒果去了!
因为芒果赚了钱的缘故,兵团要求在香港那边再采购些物质,所以那艘船如今只怕还在香港那边没出港。
这干校里的人要是因为货轮不在而丧生,那罪魁祸首就是他们!冯政委心头一凛,转过看到林颜那没了血色的脸,“出事地点大概距离这边码头有多远?”
于连长看着要往外去的人连忙跟上去,“差不多三里路,可现在这天气不能再去了。我们刚才去救援的同志就险些没回来,而且干校的同志应该也不希望我们为了救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干校的人都什么出身?阶级成分有问题需要接受再教育的人,为了他们做出牺牲值得吗?
冯政委蓦的回头看了于连长一眼,锋利的视线犹如刀刃那边闪着冷光,“我去看看。”
于连长急忙喊了一声,“政委!”
这么做值得吗?
冯政委却压根不管,“你去帮我看看刚才被搭救上来的其他干校同志。”他这话是交代给林颜的,“等回头这边风平浪静了再回去,你放心老杨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林颜觉得这人是在跟自己交代遗言,他认定了这次有来无回。
“政委。”
冯政委看着跟着自己跑出来的人,这大雨像劈头盖脸的往人身上泼水,视线都被模糊了许多,“忘了跟你说了,佟雪是一名战地医生,当初为了救治受灾群众,牺牲了。”
军区医院支援的众多医生里唯一的牺牲者。
值得吗?
如果再来一次,佟雪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穿上这身衣服,他们是人民子弟兵,二十年前因为唇亡齿寒之虞能够义无反顾的跨过鸭绿江去对抗地表最强的美军。
如今该他站出来的时候,自然也不能退缩。
哪怕那失踪的人前不久还在干校接受再教育。
“我跟您一块去。”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冯政委勃然色变,“林颜你胡闹什么?”
“我怎么胡闹了?”林颜小跑着追过去,“您自己一个人去能成吗?万一真的找到人,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我要是不去那不是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
“两个人过去总比你一个人去好些,政委我喊了你那么多天的哥,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妹妹死在海上泡成一大坨,咱们肯定能回来的对不对?”
冯政委听到这话忽的笑了起来,“成,要是死了,黄泉路上我给你当垫背的。你也不亏,我好歹是团政委呢。”
“就是。”
林颜跟着他快步往码头那边去。
招待所大院里,于连长看着离开的人一时间门有些手足无措,他错了吗?
可现在这雨越来越大,惊涛拍岸的声音让人心肝都在颤抖,怎么可能找得到那个落单的干校同志?
几近力竭的战士声音都透着虚弱,“连长……”
于连长看着那些刚回来的战士们,正想要安抚,忽的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
悠扬的女声似乎让暴风雨都产生了退意。
战士们粗犷的回应着那远远飘来的歌声,人也快速的往码头跑去。
他们是人民子弟兵,怎么能抛弃自己的人民呢?
于连长跺了下脚,“你们几个赶紧生火找来干衣服给他们换上,我再去一趟。”
说着也消失在那茫茫雨幕之中。
到了海边那可真是应了诗里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蔽日又有狂风骇浪,让这大海都变得森然恐怖。
林颜原本以为自己会害怕。
毕竟此时此刻的海面就像巨兽一般,张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能把他们吞噬掉。
尤其是浪头拍打在海岸上,恨不得把这堤坝冲垮击碎。
可那歌声却又是如此的嘹亮,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带给迷途的渔民无限的希望。
也带给林颜无限的勇气。
在这一瞬间门林颜真正意义上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敢教日月换新天。
没有私心、无所畏惧,所以才能从一无所有到一呼百应。
暗潮涌动的海面上,歌声几乎将风浪声甚至雷鸣声压了下去,守望相助的几艘渔船迅速的往里划去,寻找那落单的干校同志。
身后的码头已经看不清了,于连长不免有些慌张,离码头越远越是危险,“冯政委,我们在……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他竖起耳朵,恨不得能变成顺风耳听八方来声。
船上的小战士指着不远处飘荡的红色上衣,“那边是不是有人?”
几艘小船迅速地调转方向往那红色划去。
远处是闪电划开苍穹,露出九重天上的一抹真相。
漂浮在甲板上的杨明君没了力气,一口海水灌进嘴里,现在的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已经竭尽所能的自救,可她真的没力气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拼命保护的资料能不能漂到海岸边。
浑浑噩噩中,杨明君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一个年轻姑娘在冲自己笑,她肯定是被海水泡到了脑子,都开始各种幻觉了。
垂下眼皮,杨明君彻底昏睡过去。
……
“明君,你醒了?先喝口水,刚才医生过来给你打了退烧针,说你最近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