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带着星际地图,顾天海开始了独自一人的冒险。
实际上,如果说是冒险的话,他的一生都在做这种事情——研究空间,开拓爱罗桥,征服更多的行星。雷森纳尔人几近永远不死,他那时认为他会一辈子都做这些事而不感到厌烦。
但顾天海发现他猜错了。的确,上帝之眼的科技水平越来越高,面对可能到来的宇宙末日越来越有把握,他却觉得越来越没有前进的动力和目标。又或者说,其实目标还在,但他看不到更大的意义——人们活得都能和星星一个岁数了,还在继续寻找更长寿的办法;人们也都已经足够强大,以至于古地球的各种离奇幻想他们都能轻易实现。
可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些瑰丽的梦。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他们得到的是接近于神的力量,失去的是接近于人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没有多大意义,人们对此根本漠不关心。
他们可以生活在荒芜的星球上,只需要一个能量源,而不需要那些曾经赖以生存的东西——水,阳光,空气;他们统治的星域也足够远,以至于可以一人分到好几个星系,没有任何争吵的理由。
不需要为自己谋划,因为一个雷森纳尔人还未从上帝之手出生时,他的一生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一个计划中的孩子,配备一个计划中的能量源(多了也没用,因为一个已经用不完了);然后是学习学习再学习,直到被认为掌握足够多的知识、从而熟练地控制粒子这一所有事物的本质;最后分派一块计划中的星域,通常是上一个选择消逝的雷森纳尔人留下的地方。
星主负责教导这些孩子。直到他不想再干的时候,就从里头挑出几个优秀的学生,推荐给全民公投——雷森纳尔人没有议会也没有政府,星主一个人的能力就足以处理一切大事。实际上,当人们没有吃饭喝水居住繁殖等等需求的时候,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生活根本什么都不缺,无欲无求,最大也是唯一的危险只有宇宙爆炸——那要议会做什么?政府做什么?军队做什么?有一个人负责看住爱罗桥不就完全够了?顺带再建几座新的就行。
上帝之眼的生活就是如此简单。没有贫困,没有饥荒,没有战争,完全公平的社会。世界似乎很美好,同时又很冷漠。
顾天海因此陷入了一种迷茫。他隐约意识到,他这是到了可以自行消散的时候了。但他又不那么甘心,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在抗议。你想要一点新的生活,那个声音对他说,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所以顾天海试了。他制定了新的计划预案,目标是尝试一些新的生活,假装“死亡”只是第一步。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冒险,却肯定是他的最后一次。因为他既然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反正他的能量源还能坚持很久,节省点说不定能穿过这个宇宙。
但是他现在却醒来了,在一头大白鲨的肚子里。
顾天海从不认为这种状况真的会发生。因为按他的计划,他应该在小心考察过整个星球状况之后再考虑要不要留下来、留多久这样的问题。有生命的星球毕竟稀少,所以他通常都立即启程去下一个目标地点。至今为止,他登上了大约六百个星球的地表,这还都是经过初步筛选的,这种情况都发生不超过三次。
然而这次……
在转瞬之间,顾天海就已经分析了至今为止在这个星球上发生过的所有事。他一开始降落在南极时还算正常,但意外从彗星击中那刻就开始了,一切都跑离了计划轨道。这颗彗星竟然是他最喜爱的学生之一,竟然还开启了他已经封存的死亡预案……
很好,孩子们长大了,翅膀都硬了!
顾天海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些。“理论上来说,我看到你应该觉得很高兴。毕竟从未有人活着通过达克黑洞,是不是?恭喜,你创造了一项新的历史。”
“……老师,我……”罗约尔的激动和潮水一般退去,有点说不出话。“我……”
他相当了解顾天海,这话绝不是夸奖,而是发飙前兆。毕竟他当初决定执行死亡预案的时候,可没想到过会被顾天海抓包,现在可麻烦了。顾天海极其护短,一方面表现在极其关心他们,另一方面表现在极其严厉,为的就是他们能获得更好。而执行一项自杀式任务,无疑会把顾天海对他的好感刷到最低。
“你怎么?”顾天海笑吟吟地问他,就和平时语气一模一样。
但罗约尔背都麻了。“是我的错,老师,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他飞快地说,头低了下去。
顾天海一愣,他倒是没预料到罗约尔一句解释都不打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