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个东北部偏远小镇的时候,陆竞云身上的棍伤竟也好的差不离了,亦没有留下疤痕,这要归功于临走时徐江眠慌乱塞给他的昂贵药膏,药抹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缓解了灼热与刺痛,他的心却揪得酸涩,那日在江边徐江眠所做所说,分明是都为成全自己……可是他恐怕再见不到他了。
那张精美的画作,起先他还在乱棍中护着,后来竹筒被打碎,画也混着血浸在了泥泞中,被拖起回府时也来不及拿,第二日陆竞云临走时曾忍着伤痛去那里寻找,而画早不知被疾风刮到哪里去了,原来越是珍惜美好的东西,越如琉璃易碎。
陆竞云拿出些银元请木瓦匠翻修了镇上的老房,又置办了些生活物品,从炕下挖出了一个暗口,将剩余的银元藏在那里,这些钱节省些,生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但他看着祖母日渐衰弱,也想找些野参这样的补品,给她补补身子,因而安排妥当祖母的生活,他就去镇上找起了零工做。
他与自己父亲模样太过相似,加之陆汝兴南下打拼的时候,也正是这样的年纪,因而老一辈的人,一见他就知道他是陆家的人。他们都知道陆汝兴在鲁地做得发达了,可多年没有消息,现在再看到这祖孙之孤苦,猜也能猜到是出了变故,因而大家并不好问什么,只一个劲儿接济他。
元宝镇的居民多以挖参卖参为生,家境大多殷实,陆竞云自是不会接受他们的银元,只恳求他们进山时能带上自己,有个姓余的大伯是参把头,他看这男孩子平日里做事认真谨慎,也有把子力气,也同意带他,给他讲了不少山上的规矩,一晃到了秋天,他们就一起进了山。
陆竞云一开始生疏,也不熟悉山上的情况,牵着的马踩了两个“二甲”,众人都有些埋怨,但呆了十来天之后,他手上压草的索罗棍用得就十分娴熟了,请参时也不伤一根须子,还找到好几个五品叶,大家都十分惊叹惊喜,只余把头笑了笑没说话,他是见到这孩子很多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觉,打着火把拿着鹿骨在土里挖练,熬得两眼通红。他这样要强的性格,正与自己年轻时相似,因而余把头更看中他,又交给他更多技巧。
采参回来没多久,又已到了初冬时节,陆竞云也分得了几只小参给祖母熬汤,而当他第二天来到货栈帮忙搬货时,却见那货车上清一色写着“徐”字,再看向那为首带着鼠皮帽子的年轻人,正是已做了徐府进货管家的小太监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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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梨花如云
“以往都是去银柳镇收货的,今年因为那边儿雪忒大才改到这里,没想到能碰见你!”点完货品交了票具,天色有些沉沉地黯了,柴火炖鱼的饭庄里,灶上热腾腾的白气源源不断从窗口涌出,仇立落坐后边搓边呵着发红的手指,他在账房呆过之后,说话也谨慎多了,“老太太身体还好吧?怕她想起府里那天的事,我就不去看望了。”
陆竞云取了帽子放在桌上,给小太监倒上茶,却给自己要了壶酒,“祖母身子的大不如前了,进补得再多,也解不开她的心结。”
“云哥儿现在都学会吃酒了?”仇立看着那酒壶讶异。
“在山上采参,夜里寒凉须靠酒来暖身,慢慢也就会吃了。”陆竞云用木勺搅了搅米白色的鱼汤,觉得差不多了,先盛出了一些鱼肉豆腐预备着给祖母带回去。
仇立抬起头来看他,觉得他的肤色比在府中稍微深了一些,可那股子眉宇间的英气却依旧勃发昂扬,逼人心魂……也难怪少爷痴心惦记,他就笑着赞道:“云哥儿,听余把头说,我挑的那些正品相,有好几个是你请出来的,果然你是到哪里都能做出个名堂的。”
陆竞云依旧淡淡垂着眼眸,举杯饮了口酒,“都是巧合而已,我还有太多东西未学会。”那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肺腑,这样灼烧的痛感仿佛能让他暂时忘却压抑心脏那处的揪涩酸涨……在山上时也同样,每当他坐在篝火前看着火苗跳动,或独自举目望向繁星,都会想起他……可是这番惦念该怎么问起呢,他心里已是一千万个冲动,嘴上却依旧闭得紧紧……
两人围着锅吃了些鱼肉,仇立见他半个字不提徐府,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想法,忍不住蹙眉嗔道:“陆竞云啊陆竞云,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当真以为我是因大雪才转而来到元宝镇的?”
陆竞云如闻惊雷,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怔怔把筷子放到碗边,仇立见他深邃眼眸中已瞬间染了绯色,才知道他亦心中记挂,“你因他挨了顿打,可他为你花得心思又岂止是一二句能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