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想必你今日就不会来了。”他轻叹口气把游游放在船上,即使他们今日没有见面,徐江眠却能感受到陆竞云对他刻意的疏离。
“今日有匹母马生产,马厩里需要帮忙。”陆竞云几乎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疯,可他硬是忍住没有询问关于任小姐的事情,许是他心里不愿接受那个结果,而游游早就醒了,它嗅到冷面的香气,馋得欢天喜地围着他脚边转。
“好几天没出去了,去江边逛逛?”徐江眠从船上站起,含着笑问。
陆竞云点头,手指敲了敲瓷碗,“先把面吃了。”
徐江眠用罢了饭,两人就从老地方偷偷翻出了院墙,走进马厩里,马儿鼻息的热气一阵阵袭来,徐江眠也不知怎地就也出了身薄汗,再不好意思叫陆竞云跟自己挤一匹马,只各自坐在马上漫步出去。
盛夏繁花成簇,林深草茂,湿凉清芬的夜雾穿透衣物,身上就变得湿润起来,抚平了徐江眠紧张的心绪,山上的路陡峭狭窄,可他们已对这里非常熟悉,无声地牵动缰绳,马儿也准确安稳地将蹄铁落在石路上,发出橐橐的响声,远处水声滔滔,像在冲刷涤荡着人的心魄。
待斗转穿出山林,便是芦岸依依、烟塍渺渺的松江,春夏两季丰沛的雨水赋予它更宽广的水面和更激昂的动力,冬日里他们踩过的沙岸都被水没了过去,徐江眠下马立在岸上,拨开身边的芦苇丛,就看到几只鸭子垒的草窝,不禁柔和一笑。此时天上静云突然流动,原是起了南风,少年长衫一角被抛得老高,他下意识地回头去望身后的人,陆竞云对上他盈盈眼波,只觉他已融入了这夏日晚风当中。
再回过神来,少年已走至他面前,从怀中拿出幅卷轴来,轻轻展开,“远钊,生辰快乐……不对,应该说以后的每一天都平安喜乐才是。”
陆竞云不禁错愕惊喜,“你怎知我的生日?”
“反正我是知晓了,六月十八。”徐江眠得意一笑,好久之前,他就特意托仇立去外堂从陆祖母口中打探的,还好今年未错过,他把装画的竹筒递给陆竞云,“送你的。”
陆竞云低头去看那画作,竟已是全都填补好了,连秋日的飒飒红叶都已跃然纸上,一匹马,一双人,正立在春夏之交的松江边。
他虽然欣喜对方偷偷打听自己生辰,还可此画本不该这样急着完成的,他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再感受到竹筒的分量格外重,他往里一看,竹筒下居然装着一摞银元。“这是……”
“远钊今日起就到了可考大学、报军校的年纪……”徐江眠笑道,“何不去一试?陆祖母在徐宅中……我会替你关照。”
陆竞云思忖着徐江眠这话的用意,可仍不得要领,他怔怔望着他道:“此前不是说了,我们要一起走。”
徐江眠望见他神情,心里也抽疼酸涩起来,他已在报纸上见过了军校报名的要求,只重重叹息一声,“你我一起走,恐怕祖母便不能在徐宅里呆下去……再过两年,入国安军校的年纪就要过了。思前想后,只有这个办法最妥。至于从军的介绍信,我可以仿父亲笔迹,给辽北辰安军的沈师长去一封。”他狠狠心又加上一句,“远钊哥,今日我见了任小姐,倒觉彼此合适,总归我这一二年是要结婚的,你若想离开……就放心去吧。”
恍然间惊雷一声落耳畔,方才还去留无意的流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凝结在了一起,又被闪电狠狠劈开裂缝,陆竞云在那暗夜紫光中,陷入了他自出生以来最难的境地,徐江眠踏实稳重、心地善良,既答应了关照祖母,那必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可他方才对那任家小姐满意的表示,真是让人听了心如刀绞……陆竞云此刻已全然明白,其实他这几个月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只是他怎能放下眼前的少年,亦不愿看到他这样苦守在这大院中……可是现在他有了未来的伴侣,倒确实不再需要自己。
“你真觉得与她合适吗?”话出了口,陆竞云却觉自己在犯傻,徐江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任小姐也确实美貌动人,他还在怀疑什么。
“性情互补,也算相处得来。”徐江眠垂下眼帘,眸子却克制不住地湿润起来,他心底还在默默念着,弱水三千,我只取你这一瓢……可是实在抱歉,此情此意不能言说。
“多谢你的画。”夜深天欲雨,陆竞云小心翼翼将画卷起,他将竹筒里的银元倾倒出来,放回在徐江眠的掌心,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去接受徐江眠的帮助,“这个就不必了,介绍信亦不用开,我并不是一定要去读军校。”
“远钊,我每日在宅子里,根本用不上银元,放着也是放着,你……”徐江眠话没说完,陆竞云已然决绝走开,天色愈来愈暗,豆大的雨滴急促而落,陆竞云紧紧护着胸前的竹筒,跃上马背,拨马回身,走了几步,终忍不住将外褂解下来抛到身后去,“用这个遮着头,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