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怎么了?”梁文坚看着他。
苏清雉忍不住又挤了下,“没什么,可能最近太累了,眼睛不太舒服……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就撂下重庆那边的摊子,跑南京来了?”
“当然不是。”梁文坚说着环顾了下四周,然后凑过去,低声道,“胡岸你知道吧?他叛变了,还带着一帮军统的人一起投靠了日伪,我这次来南京,就是奉戴老板之命,来锄奸的。”
“胡岸?”
这个名字,让苏清雉瞬间就警觉起来,“他在南京?他不是在上海被抓的么?”
他的反应不免让梁文坚意外,“你在香港都知道他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和他不熟。”
苏清雉啃了口红薯,冲他笑笑,“人在香港,心在党国嘛。再说了,胡岸……他从前就是复兴社(军统局前身)的教员,这么个老资格叛逃,我当然多少知道一点。”
这个解释很有说服力,梁文坚便也没再怀疑,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其实在军校的时候,学员们因为各自不同的家世背景,心里多多少少有杆秤。那时有杜仁简那层关系,苏清雉一直算是最高阶的那一批。而周敬水和梁文坚只能算是四阶以上三阶未满,两个人都是纯靠自己闯出来的,小门小户基本没什么背景,只因为恰巧和戴老板同是江山人,便勉强多了条往上爬的路。
阶层不同,所以他们那时和苏清雉也不熟。
“敬水啊,我给你讲,其实啊,好多人都说总部好、总部油水多……”
包间里,梁文坚喝得多了些,便举着酒杯惆怅,“我跟你讲真不是这样,总部严啊!你看我都做到处长了,这过得还没个地区的副站长潇洒。敬水呀,你呀,也就是老同学我才能跟你讲实话,你要是这次能留在南京,你就留下来!反正,这仗也没几年打了,我们总归都是要回来的,在回来之前啊,你就把这个日伪这一块的都把握在自己手里……
“日本人这两年敛了多少财不用我多说吧?我跟你说,光就南京上海这两个地方的宝贝啊,就够让总部那边眼红的了,你以为那么多人叛逃,光是为了活命?放屁!他们是为了钱!”
梁文坚喝得醉眼朦胧,语无伦次地强调着地方站点的好。
苏清雉仰头也灌了一杯,装作毫不在意道:“文坚,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因为文物的事儿差点挨了枪子,到现在这罪名还没洗脱呢,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梁文坚晃了晃脑袋,大着舌头,“不好不好,真是喝大了,怎么跟你说这个……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明天!明天兄弟我就带你回南京站,兄弟我这两年还是能说上些话的,敬水你受委屈了,我必须给你讨回公道。”
苏清雉笑笑没说话。
梁文坚扶着脑袋,有些痛苦地呻吟了半天,“不行不行,真就是喝大了,对不住啊敬水,我先去吐会儿……”
苏清雉望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更加确定他和周敬水的事脱不了干系。
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喝酒,苏清雉越发觉得这次潜伏任务不简单。比如,周敬水真是染上霍乱而死的么?再者,梁文坚两句话不离沦陷区里的油水,又是想表达什么?
正思考着,包间里进来一个人,随之压下一大片阴影,他转身看过去。
还当是喝多眼花了,闭眼晃了晃脑袋,就见到梁文坚跟在那人后面走进来。
“敬水!你看我又遇到谁了?”梁文坚颊上两坨红,满身的醉意,“钟淮廷啊!还记得他么?今儿什么稀奇日子啊?老同学聚齐了!”
钟淮廷所处的位子,正好挡住了小酒馆里薄暗的光源,显得周遭愈发昏黄。
苏清雉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梁文坚拉着一言不发的钟淮廷坐下来,“我们大名鼎鼎的九期第一啊!你忘了?第二,嘶,第二是谁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就那个,那个大少爷,苏清雉……”
苏清雉眼皮跳了下,闷了口酒,“哦,有点印象。”
他感觉安钟淮廷的目光钉子似的黏在自己身上,让他连酒都喝得不畅快了。
“你们俩喝,我还是不打扰了。”钟淮廷朗悦的声线,在粘稠的夜里显得愈发清晰。
梁文坚一把按住他,“嗐我们老同学八年……不,九年没见了,喝个酒怎么了?你不会是担心我们一个中统、一个军统被人看到了不好吧?那你可别,我老婆都是中统的,我怕他个屁!”他大概真是喝多了,话里话外都狂妄得不行,“不过我说钟淮廷你也真是啊!你怎么想到的去中统啊?中统那帮酒囊饭袋,配得上我们的九期第一么?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你中途退学了,没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