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一点点的捏碎。他一个比荣婳大四岁的人,陷得毫无征兆,但她自始至终,都在局外。
江淮低低笑了出来,视物却越发模糊,他自诩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十四岁决定科举,开始读书,二十岁高中状元,他以为他超越了很多人。
可是今天,现在!他竟是连别人对他真心假意都没看出来。
不对……江淮笑着摇头,她是真心的,真心地对他好,真心的想嫁他,却也真心的不爱他。
他只觉满心里疲惫,当时四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都没有现在这么疲惫。
江淮伸手,盖住了眼睛,转身靠在墙面上。
荣婳已经换好了雀翎裙,等在小花园中,李直赵林等人将江淮买的东西送进来时,见到荣婳,各个都觉呼吸一滞,愣了片刻后,全都干咳着移开了目光。
这些日子,他们小姐基本都是劲装,今天换上雀翎裙,漂亮的他们差点儿以为认错了人。那种被惊艳到的心头发紧,着实让他们为自己捏了把汗,也终于理解了为何会有枭雄,为夺美人而发动战争。
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全部逃一般的离开。
赵林心中连连感叹,他们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得这么一位有钱有貌,还真心待他好的姑娘。
李直等人离开后,荣婳和玉骨一起,将江淮买来的东西,全部挨个摆在准备好的桌子上。
秋黄叶落,小花园里到处都是金色的落叶,荣婳穿着雀翎裙置身其间,与天地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雀神临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荣婳让玉骨将树上的那几盏兔儿灯点上,至此,今晚的一切算是准备妥当。
荣婳对玉骨道:“你去和大家一起过中秋吧,我自己在这里等江淮就好。”
玉骨抿唇一笑,点头,转身离去。
荣婳敛裙坐在了椅子上,两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布置的一切,满怀期待的等江淮回来。
可她等了许久,天整个黑了下来,都没见江淮回来。又等了等,中秋的圆月爬上夜空,还是没见江淮回来。
前院时不时传来李直等人喝酒玩闹的声音,而她这里,却是格外的冷清。
荣婳看了看时辰,这都戌时三刻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荣婳等不住了,准备出去叫人去找一找,总不至于中秋当天还有事?修河道的工人都放工了。
她堪堪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却听到一段脚步声,这些时日听着熟了,闻声便判断出是江淮。
荣婳一喜,站着没动,目光定定看着院门处。
不多时,一段绯红的袍角出现在月洞门外,紧着便见江淮颀长的身影,踏月色而来。
荣婳喜道:“江淮,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你去做什么了?”
江淮抬眼看来,月色下,落满树叶的院中,她站在一树的兔儿灯旁,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雀翎裙,如临凡之仙般盈盈立于眼前。也真的如仙一般,他以为是他的,却从未真正触及到过。
见他直直看着自己,荣婳张开手臂,微一侧头,问道:“好看吗?”
江淮微微颔首,走了进去,走到一旁的供桌边,随手拂过上面的桂花,荣婳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淮扶花的手一顿,恍然发觉,无论心有多痛,无论得到的答案多么清晰,但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的关怀,他还是忍不住去往好处想。
他想,最后再试探她一次,若答案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就死心。
念及此,江淮转头看向她,道:“刚才收到消息,说是当日科举名次出了问题,判卷的考官上了年纪,看错了卷上名字,我不是状元。”
荣婳闻言愣住,怎么会?
她呆了片刻,紧着道:“这怎么会出错?这么大的事,不仅是看卷子啊,还有殿试呢?皇帝亲眼看着,怎么可能出这种错?判卷人可是会杀头的啊!”
荣婳焦急的在花园中走来走去,忙道:“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出错,你等着,我这就让人送信给荣峥,让他去确认。”
不等她抬脚,江淮却道:“重要吗?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状元,重要吗?”
荣婳听罢看了他一眼,一脸的烦躁,拧着手指,急道:“你不明白……”
当时她放下那种大话,说和状元定了亲,若最终他不是,那她,还有整个荣家,该如何被人当成笑话看待。
她都能想象,京里那些碎嘴的,会怎么说。肯定会说,你看荣婳好不容易找了个状元,转头来却不是,什么人什么命,有些东西别人生来就有,但她费劲力气也得不到。
她的每一个神色,每一分焦急,都清晰的落在江淮眼里,甚至身为状元名次被剥夺的人,她都未曾想起来安慰自己一句。
“我明白。”江淮轻轻道。
荣婳抬头看向他,却见江淮向她走来,走到她面前,他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步步逼近,荣婳只能茫然的后退,终被他一点点的逼到树下,靠在了树干上。
江淮俯身,向她靠近而来,渐渐的,唇离她的唇只余寸许,她都能感受到他温热错落的气息。
荣婳不知道江淮要干嘛,傻了半天,然后才看向江淮的眼睛。
触及到他睫毛下落的眼神时,荣婳微惊,他眸光是那么清冷,比天上月色更冷。
江淮注意着她的神色,大眼睛乱转,看看他,又看看别处,神色茫然,还有些懵懂和惊吓,但是,唯独没有他期待的紧张,脸红,局促。
他就停在她唇边,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方才开口道:“小姐要的,是一个状元,无论这个状元是谁。你想嫁的是身份,爱的是面子,而不是我,江淮。”
“你不是要答案?”江淮直起身,目光落在树上的兔儿灯上,淡淡道:“恰好今晚给你。”
“荣小姐出身镇边候府,家境殷实,江某高攀不起。”
荣婳咻然抬眼,看向江淮,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清冷。她眸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后便是怒意,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江淮喉结微动,转头看向她,“之前在骗你,不行吗?”
荣婳彻底怒了,“我为了你,跑来岐州,陪你进深山,陪你对抗暴.民,我为了救你,独自前往陇州买粮。就连中秋,我都没有回去,想着你独个在岐州,我合该陪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你早说不行吗?每次问你都含糊其辞,我留在岐州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你才说不想和我在一起,你是在耍我,还是想干始乱终弃那一套?”
江淮的心阵阵抽痛,整个人都觉手脚麻痹,所有血液,都好似冲上了脑袋,冲的他发蒙。
江淮看向荣婳,觉得无比讽刺:“始乱的是谁啊?”闯进他的生命里,势不可挡而来,侵占了他全部的感情,最后却根本不爱他,只是想要一个状元,只是想去争那种毫无价值的气,可笑吗?
这话什么意思?荣婳没听懂,明明是她被拒了婚事,怎么反而说的好像是她亏欠了他一样。
荣婳似是想起来什么,转头质问道:“可是圣卿王要送你美人,你想娶更好的了?”
江淮一声嗤笑,到现在她都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当真是……一星半点的感情都不曾分给他过啊。
江淮心痛到了极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对,是。”反正她也不在乎。
荣婳嘲讽的笑了笑,常听人说男人凉薄,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感叹道:“原来我做了那么多,不及圣卿王口头上承诺的几个美人。这一趟岐州,来得可真是不值。”
江淮道:“既不值,便走。”
荣婳看向他:“江淮,我跟你说过,只要你再说一次让我走,我一定走。”
她不是祖母,做不到追着祖父三年无怨无悔,她要脸,有底线。
江淮没有回答,沉默以对,他不忍心再说下去。
荣婳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没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便道:“你的知州衙门应该修得差不多了,我这镖局就不留你了。”
说罢,荣婳不再看他,大步往外走去,泄愤般地撞过站在必经之路上的江淮,将他撞得身子一侧,随即提裙,小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