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婳说出这一番话,就好像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正常,反倒是江淮,被她的话激得心内起了千层浪。
他一面想,原来荣婳的祖母是突厥人,塞外女子性情奔放,自小不受礼教束缚。
“家风”如此,她耳濡目染,性子比寻常女子大方,顾及少也是寻常。
可一面又控制不住紊乱的心跳,一层层爬上脸颊的热浪。
他可怕的发现,理智告诉他要注意保持距离,在案子查清前,不要有感情纠葛。可他的情感,却越过理智,让他心底也莫名期待起她日后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下垂,落在荣婳的侧脸上,她的容貌,也继承了些祖母的特点,飞燕眉浓郁而飞扬入鬓,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侧看更如雕塑般精致。
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跟荣婳说话,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转而对叶霖道:“叶兄,岐州人口失踪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叶霖勒马,等了一会儿江淮,等他跟上来,两马并肩向前走去,叶霖这才道:“知州衙门的卷宗我负责整理,自然都知道。近三年来失踪的人口,加起来有三百人左右,多为男丁,也有女子,但是没有男子多。基本都是那传闻鸣蛇出没深山的附近的村庄和小镇。”
男丁?江淮留了心。一面惦记着鸣蛇的事,一面又担心荣婳继续胡说,扰他心绪,便对众人道:“加快脚程。”
说罢,李直扬鞭,众人的马挨个小跑起来。
很快,众人就到了主城外另一个村庄,跟着叶霖走了进去。
这村庄里的人,也没比河口村好多少,荣婳看了未免心疼。江淮觉察到荣婳的情绪,便在她耳畔低语道:“整个岐州这样的村子不少,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们先办事。”
荣婳也知,上次在河口村就耽误了六七天,这里比河口村更远,来来回回又得耽误很久。先听江淮的,他越快解决岐州的事,岐州的灾民就更快有救。
一行人跟着叶霖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整体的房舍,要比其他人家的好,相较于他人的篱笆小院,这家的院墙是砖砌的,且遮着整个院子,乍一看去是个小四合院,倒是更像个家。
门上秦琼尉迟恭的门神画像已经褪了色,木门上痕迹斑驳,沾了不少黄噗噗的土。
叶霖下马,对江淮道:“荣兄,这就是那位捕快的老家,他本住城中,得了疯病后,才和家人搬来这里。”
说罢,叶霖上前扣门,其余人皆陆续下马。
江淮率先下了马,正欲走去叶霖身边,却忽听身后荣婳,软了声音道:“哥哥,马好高,妹妹怕,下不来。”
江淮心咻然一提,转头看向荣婳,却见荣婳一脸坏笑,朝他伸出手来,继续娇滴滴道:“哥哥扶扶妹妹呀。”
江淮整个人都愣住了,喉结动了动,在一旁荣忆燃火的目光中,伸手握住了荣婳的手。
纤细微凉的手握于掌中,江淮的心在胸膛里如鼓如雷跳动起来。
他扶了荣婳下马,不动声色的松开手,朝叶霖走去。
掌中还残留着她的手微凉的感觉,他清晰的意识到,他动心了,在这个最不该动心的时候。
江淮来到捕快家门前的同时,叶霖也叩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面色蜡黄的五十多岁妇女,老夫人看着门外这么多人,不解道:“诸位是?”
叶霖行礼道:“夫人,在下知州衙门知事,这位是知州大人的朋友,请了高人来除妖,有些事,我们想问问陈捕快。”
老夫人一听是知州衙门的人,开门放了他们进来。一同进屋的只有叶霖、江淮、荣婳、荣忆还有李直,其余人都等在了外面。
进了院,见院中还有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似是双胞胎,长得很像,老夫人对他们道:“陈卓陈跃,你们去搬凳子给几位贵人。”
两名少年点头,进屋搬了凳子出来,在院中树下放下,老夫人在花园围树的矮墙上坐下,对他们道:“如今也没什么可招待几位贵人的,还请见谅。”
荣婳看一看门外的玉骨,向她使了个眼色,玉骨会意,将提前备好的表礼拿了进来,放在院中后退了出去。
荣婳对老夫人道:“我们是商人,远道而来,见岐州如此情况,所带的粮食不多,这些就当是给老夫人的见面礼了。”
老夫人,以及那两名换做陈卓陈跃的少年闻言,眸中都亮起了光,灼灼看着那一袋粮食,老夫人连忙道谢,而后对他们道:“可如今我大儿子疯疯癫癫,起先还好,现在是连话都说不明白了,躲在屋角里,连我进去都要被打出来,怕是诸位空跑一趟。”
说罢此话,老夫人目光复又移回到那袋粮食上,似乎很怕他们因此而将粮食收回。
到手的线索断了,江淮和叶霖面面相觑。荣婳却没想那些,只是注意到老夫人的目光,对她道:“夫人莫怕,这袋粮食,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不会拿走。”
老夫人连连道谢,谢罢,她似是又想起什么,指着那两位少年道:“如果你们真的带了除妖高手,我可以让我俩小儿子给你们领路。只是……”
江淮见事有转机,忙问:“只是什么,老夫人尽管说。”
老夫人眼中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局促道:“两个孩子带路,能否再跟你们换一袋粮食?”
陈卓和陈跃眼里都流露出恐惧,陈卓年纪稍大些,对老夫人道:“娘,那蛇妖多恐怖,我们……”
老夫人眼中也露不忍,但依旧狠了狠心,对他们道:“家里余粮不多了,你们不去,要不了多久,也是个死。倒不如去闯一闯,指不定能闯出一条活路来!”
叶霖听罢笑了,指了指李直,对两位少年说道:“这位是可是河东道来的捉妖高手,有他在,你们别怕。”
叶霖笑盈盈的自信安慰,毕竟对他来讲,这可是名震大越的荣家带来的人,自然信得过。
但是一旁的李直,心里暗自叫苦,面上还得配合着说道:“对,我很厉害,两位小公子莫怕。”
荣婳示意玉骨,又抬了一袋粮食进来,转头对老夫人道:“那这次,就麻烦两位公子了。”
江淮转头看向两名少年,他们眼底的恐惧未退,但是眸中又多了一份想试试的勇敢。
他冲两名少年招招手,将他们唤到近前来,问道:“你们熟悉那座有蛇妖的山吗?”
陈卓点点头:“出蛇妖之前,我们经常去那山里玩儿。”
江淮又问道:“听说进山的无一生还出来,你们可知道,出事的地点大概在哪些地方吗?”
陈卓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和弟弟从小就在那山上玩儿,有一条属于我们兄弟的秘密小路,当时大哥出事,我们俩也是从那条小路上山,救出了大哥。那路隐蔽,蛇妖也不知道。”
江淮笑道:“蛇妖神通广大,你怎么知道蛇妖不知?”
陈卓忙道:“我就是知道!那晚我们去救哥哥,听到林中有很多人的惨叫,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我们拉了哥哥上小路之后,躲了好久。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我们。”
江淮不信什么蛇妖之说,多半是人为,听完兄弟二人的话,他更确定是人为。那山里,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思及至此,江淮对两位少年道:“那晚上,等夜深之后,你们带我们上山,我们去除妖。可好?”
两位少年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院中的两袋粮食,点头应下。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累了,毕竟要等晚上,就先在老夫人家休息了下来,吃了些东西,轮流合眼睡了会儿。
一直到夜里亥时,江淮唤醒了大家,此行危险,他本打算不带荣婳姑侄了,但荣婳却适时的醒了过来,坚持要去。
她也想去看看,那话本子里才有的妖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江淮自是拗不过她,只好应下。反倒是叶霖,实在是惧怕鸣蛇的传说,又念及家中妻儿老小,没去冒这个险,留在陈家等他们。
荣婳等人一同出门,留下一名年纪最小的护卫,还有不会武的赵林,看守马匹物资,李直则给两名少年分了兵器,便准备一同上山。
一边的玉骨却道:“小姐稍等片刻。”她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荣婳回头,不解道:“怎么了?”
玉骨道:“山中危险,许是还有蛇虫鼠蚁,我去带些治伤和解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荣婳点头应下,众人亦停下脚步,等玉骨去取药。
不多时,玉骨便将一个小包袱背在了身上,回到荣婳身边道:“好了。”
众人这才继续启程。
陈卓陈跃两名少年熟路,他们很快到了山脚下,稀疏的树林出现在眼前的山坡上,月光透过树空倾斜而下,宛如一根根白色的玉柱。
陈卓和陈跃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行步间颇有些踟蹰,李直和王启见状,走上前,李直拍拍陈卓的肩头,说道:“别怕,你们走我俩身后,在后面指路即可。”
见两位大人护着他们,又这么魁梧勇猛,陈卓和陈跃眸中的恐惧去了些,点头,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同上了山。
越往上爬,山林越密,脚下的土也更松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耳畔时不时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鸣,草丛中亦有一些小动物窸窸窣窣逃窜的动静。
江淮看看身边的荣婳,问道:“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