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谢龄只庆幸自己做足了准备。他抚了一下手指间的扳指,绷住了神情,淡然问:“找我做什么?”
“我在庙会上瞧见一盏漂亮的灯,买下来后想送给你。”萧峋说着,往衣袖里一捞,将灯盏捞出,用那根青枝挑起。
一盏四四方方的小灯笼,灯纸外有镂雕的图案,是狼,雕得栩栩如生。
在这个年代,少有人会把狼用到装饰上,想买到这样一盏灯,当真需要缘分。“挺别致。”谢龄赞道。
正好来到主屋门口,谢龄一扬下颌:“找地方挂上吧。”
“看来师父挺喜欢。”萧峋揣摩着谢龄的心思。
他在谢龄之前推门而入,提着灯往前厅踱了一圈,做出这些位置都让人不满意的神情,将灯盏拎去了里间——谢龄的卧房。
萧峋四下环顾。这房中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榻,皆是他上次来时的模样,连细微的变动都无。
一回来就去和谢风掠下棋了啊。萧峋轻轻眯了下眼,把灯挂到床柱上、谢龄一睁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他打帘折回外间。谢龄已在主榻落座。花梨木的罗汉榻,铺苍青地暗金纹软垫,素白的衣摆在上面散落出弧度。他坐姿比先前在游廊上时放松许多,手支在榻间小桌上,偏首打量斜对角的屏风。
萧峋本就心情不爽,见到谢龄盯着别人的东西看,更是不喜,大步流星挪到他面前去,挡掉他的目光,让他只能全部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语气却是轻轻柔柔的:“我还在庙会上买了一些糕点。”
说着,将一个又一个装有糕点的纸包摆上小桌,尔后取一陶瓷盘,在众多糕点里挑挑选选、逐一装盘。
在谢龄眼里,这家伙像极了外出旅行一趟,把当地特产装满一包,背回来向家人朋友展示的小孩。谢龄觉得有些好笑,内心又有点儿发软。
……家人么。
谢龄敛下眸光,这世界上,萧峋是唯一一个将“谢龄”看作家人的人吧。
意识到这点,谢龄忽就走了神。
“师父。”
萧峋唤了谢龄一声,见他对自己带回的糕点似乎没有尝试之意,慢慢撇下目光,用一种委婉又委屈的语气问:“师父不尝尝吗?还是说,师父已在别处尝过了?”
还真在别处尝过了。谢龄回过神来,在心里摇摇头,依着萧峋的意思拿起一块糕点。
不得不说萧峋审美极好,玫红、鹅黄、翠绿三色糕点摆在长条形的玄色瓷盘里,甚有几分清新之意。谢龄拿的是玫红那块,尝过一口后,意思意思发问:“这是什么糕?”
“是镜川才有的暮叹花糕——这一种是用红色暮叹花做的,甜是淡甜,吃来不容易腻。”萧峋向谢龄一一介绍,“这里糕点的做法和别的地方不大相同,这是绿豆糕,里头夹了豆沙馅儿;这是桂花糕……”
谢龄听着萧峋的话,吃完暮叹花糕,又吃了块绿豆糕。
萧峋稍微满意了点儿,取来茶具烧水,坐去长榻另一侧。他在谢龄面前从不端正坐姿,怎么懒散舒坦怎么来,眼下盘腿而坐,两只手撑在小腿前,弓着腰背,垮着肩膀。
“昨晚我还发现了一家味道不错的店,但那店规矩极大,让人不想再去第二次。”萧峋晃了晃上半身,逐渐靠上榻背,缓缓说道。
这说的显然是越九归那家店,谢龄心说你还气着人家不让你多吃虾呢,按捺住笑意,道:“既然不想再去,作何提它。”
“虽是不想再去,但它味道是真不错。”萧峋幽幽地说。
你分明就是想去第二次,不仅想自己去,还想邀他同去。
怎就生得如此别扭?谢龄起了逗他的心思,拿出一册书,慢条斯理翻到先前看的那一处,然后冲他“哦”了一声。
萧峋登时瞪大眼,诧异于谢龄的反应,过了会儿恢复神情,把脑袋扭过来,盯着谢龄说:“若是师父同我一道,我愿意去第二次的。”
谢龄看完了一页书,才不咸不淡回答他:“天下之大,食肆之所,何必执着于这一家。”
“可下一次来镜川,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萧峋话语里带上点儿感叹,眼眸垂低又掀,眸底幽光轻漾,“那么多年过去,又不知那店还在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