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张嘴刚想谦虚几句,又想到刚才李绩教训过自己不必太谦虚,于是只好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子也觉得自己很不错……”
李绩脸一黑,深吸一口气,强自按下想抽他的冲动,缓缓道:“刚才当老夫放屁,娃子啊,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谦虚一下吧。”
李素急忙道:“李伯伯说得是,伯伯实在谬赞了,全是小子运气好,误打误撞而已。”
李绩饶有兴致地挑挑眉:“谦虚也要有个章法,能说出个一二三的条陈来,不然就是虚伪了,娃子你说说看,你到底哪里运气好?”
李素叹道:“此事涉及晋阳本地门阀,甚至连七宗五姓都参与进来了,老实说,小子在奉旨离开长安时便隐约有这么个念头……如今是贞观盛世,说是‘盛世’,当然有点夸大,但不可否认,如今是一个君圣臣贤,文武兼备的年代,民间百姓纯朴勤劳,无论何地,对长安君臣的仁德皆口口相颂,虽然每年闹灾,可灾害这东西是天注定的,不能闹了灾就往陛下身上推吧?我所知道的大唐百姓可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所以,谣言在晋阳传得沸沸腾腾,首先我便存了疑虑,谣言骤然间在晋阳传开,背后必然是个有极大号召力煽动力以及有人力财力的人才能办得到,试问在晋阳本地,除了官府以外,谁还有这等只手遮天的本事?”
李绩眯起了眼:“所以,你从离开长安开始便怀疑是门阀所为?”
李素笑道:“当时没想到,说实话,也不敢想,李伯伯您比小子的见识广多了,自然清楚那些门阀在大唐内是怎样的光景,说是庞然大物不过分吧?每逢乱世,登高一呼而应者云集的,必然是门阀中人,连高祖皇帝和陛下立国后都不得不对七宗五姓忌惮礼让三分,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侯,手里没兵没将的,当时离开长安时想都没敢往门阀身上想,直到后来,我和晋王殿下到了晋州,看到有人混杂在百姓人群里散播谣言,煽动百姓对抗官府,当时晋州刺史就在百姓人群中,那一幕终于令我对门阀产生了怀疑……”
摇了摇头,李素叹道:“太胆大妄为了,当着刺史的面还敢公然行煽动蛊惑之事,寻常的小股反贼或是盗匪之流可没胆子没底气干这事,做贼的看见当官的,天生就该透出几分心虚才是,哪有楞头青硬顶着跟当官的对着干的?所以当时我就觉得晋地的乱局,恐怕不是小股反贼流民或盗匪能干得出的,后面必然有一股能与本地官府分庭抗礼的势力支持,晋地才会乱得不可收拾。”
李绩点了点头,目光充满了赞许:“所以,你在晋州时便怀疑是门阀所为?然后决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李素叹道:“李伯伯又错了……当时怀疑到有可能是门阀所为后,我第一个念头是想马上启程回长安的……差事办砸了,陛下顶多也就把我撤职免爵吧?不会砍我头对吧?可如果继续追查此事,我很有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
李绩愣了片刻,指着李素鼻子笑骂道:“没出息的怂货,老夫还打算夸一夸你临危不惧,遇乱不慌,你自己倒先泄了气,教老夫一肚子夸赞没法出口了。”
李素陪笑道:“您别夸,真的,小子其实就一俗人,该怕的时候还得怕,该跑还得跑,见利忘义的事不是没干过,惭愧一阵再自责一阵,劲头过了还是照样过日子,下次该见利忘义时说不定还是会继续干,小子跟寻常升斗小民其实没区别。”
李绩也不知该夸还是该骂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年轻人,活得真,话也说得真,做人是该这么个活法,世上的好人也有坏毛病,坏人也不见得就真的坏得彻底了,好的地方比坏的地方多一点,这个人便可以算是好人,你既然当时想跑,为何又留下来决定继续前往晋阳?”
李素叹道:“正如李伯伯所言,小子好得不纯粹,坏也坏得不彻底,这是小子此生做人最失败的地方,当时小子确实想跑回长安来着,可是……谁叫我身边多了个晋王呢?小子只是个县侯,遇事先躲了,顶多不吃这份皇粮,全家也饿不死,可若是丢下晋王殿下,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指望他平定晋阳之乱吗?说不定连命都会丢在晋阳,所以,小子跑不得,不能跑,要跑也该拉着晋王殿下一起跑,晋王殿下不肯跑,小子只好陪他去晋阳了……”
李绩哈哈大笑:“没错,好得不纯粹,坏得不彻底,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高不成低不就的,行事比寻常人更多了许多掣肘,你既然不忍心扔下晋王,可见你好的地方比坏的地方多一点,勉强也算好人了……也幸亏有了你,连晋阳县令的底细都被你揪出来了,小子着实不简单,寻常哪里会把官员怀疑进去,也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