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剑穿心

大地飞鹰 古龙 3368 字 2022-09-18

“这是喀巴沙。”他说,“我只有这一双喀巴沙,就好像你只有一把魔眼。”

小方虽然听不懂“喀巴沙”三个字,却猜得出加答说的就是这双靴子。

他虽然不太了解藏人的民俗,不知道藏人最看重自己的一双脚。

如果你想从藏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的贫富,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脚上穿的靴子,其贵贱的悬殊,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小方虽然不知道喀巴沙就是藏人们所穿的靴子中最华贵的一种,甚至在波斯都引以为贵,但却看得出加答对这双靴子的重视,甚至已将这双靴子与那柄威慑江湖的名剑相提并论。

加答又接着说:“我没有穿过这双喀巴沙,我的脚有臭汗,我不配穿,可是我本来也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可是我现在献给你。”

“为什么?”小方当然要问,“我不会把魔眼献给你,你为什么要把这双喀巴沙献给我?”

“因为你要走了,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得很快很快,你需要一双好靴子保护你的脚。”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班察巴那就要回来了。”加答说,“别人怀疑你,可是别人不敢动你,别人都怕你,怕你怕得要命。”

加答用衣袖在擦汗:“可是班察巴那不怕,班察巴那谁都不怕,班察巴那一回来,你就会像马沙一样死掉。”

他的声音已因恐惧而发抖,像他这样的战士,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害怕?

小方又忍不住要问:“班察巴那他……”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波娃已忽然惊醒,忽然从毛毡里钻出来,吃惊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了四个字,你在说什么?”

“班察巴那。”小方道,“我正想问我的朋友,班察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波娃的身子忽然也开始发抖,看来甚至比加答更害怕。

她忽然紧紧拥抱住小方。

“班察巴那要来了,你一定要快走,快走。”

“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圣母峰下第一位勇士是谁?你有没有听说过五花箭神?”波娃的声音都已嘶哑,“班察巴那就是五花箭神。”

在酷热如洪炉的沙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子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的皑皑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那么就算你不是藏人,你也应该能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

这种思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其中当然会产生许多神话。

其中最浪漫、最神秘、最美丽的一种神话,就是五花箭神。

五花箭神用藏语来说,就是班察巴那。

在藏人最原始古老的经典文字中记载,班察巴那的箭,是——

“百发百中的,锋利无比的,箭羽上有痛苦的心,箭镞上有相思之心,直射人心。”

班察巴那掌管着人世间最不可抗拒的力量:情与欲。

他的箭上饰满鲜花,他的弓弦是紧密的丝。

他是永远年轻的。

他是天上地下,诸神中最美的一位少年郎。

他有五支锐箭,一支坚强如金,一支温柔如春,一支娇媚如笑,一支热烈如火,一支尖锐如锥。

他的力量没有人能抗拒。

波娃和加答说的这个班察巴那不是神,是人,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名战士,第一名勇士。他的力量就像神一样不可抗拒。

只可惜小方就算会听从他们的劝告要走时,也已太迟了。

帐篷外已传来热烈的欢呼声:“班察巴那回来了,班察巴那回来了!”

班察巴那牵着他那匹高大神骏的白马,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他的族人们的欢呼。

他已离开他们三天,在这块无情的大地上,过了三天绝对孤寂艰苦的生活,可是烈日、风沙、劳累,都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改变。

他的衣着依旧鲜明华丽,看来依旧像天神般英俊威武。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击倒班察巴那,也没有任何危险困难是他不能克服的。

永远都没有。

帐篷里黑暗而安静,外面的欢呼声已停止,甚至连驼马都不再嘶鸣。

因为班察巴那需要休息,需要安静。

虽然他经常都在接受别人的欢呼,但是他却宁愿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他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他喜爱孤独,就好像别人喜爱荣耀和财富。

他静静地在黑暗中躺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别人能看见了。

他英俊发光的脸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苍白疲倦。

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在,他的光彩立刻就会像火焰般燃烧起来。

他绝不让他的族人对他失望。

他是藏人。

虽然他曾经入关无数次,在中原、在淮阴,都曾经生活了很久,甚至连大江南北都曾有过他的足迹。

但他仍是藏人,穿藏人传统的服装,吃藏人传统的饮食,喜爱外地人不能进口的葱泥,喝颜色漆黑如墨汁的酥油茶和青稞酒。

他生而为藏人,他以此为荣。

他的族人也以他为荣。

他在等小方。

这两天发生的事他已知道了,驼子已经简单扼要地向他报告。

他的判断也跟别人一样,唯一可疑的人就是小方。

魔眼就在他手边,他拔出来,轻抚剑锋,忽然问:“这是你的剑?你就是那个要命的小方?”

他还没有看见小方,可是他知道已经有人到了他的帐篷外,来的一定是小方。

终年生活在危险中的人,虽然通常都有种野兽般的奇异反应,可是他这种反应无疑比别人更灵敏。

“这是我的剑。”小方已进来,“我就是那个要命的小方。”

本来静卧着的班察巴那,忽然已标枪般站在他面前,冷眼在黑暗中发光。

“我听说过你,别人还在流鼻涕时,你已在流血。”

“流的通常都不是我的血。”

“能让别人流血的人,自己就得先流血。”班察巴那的声音听来居然异常温柔:“现在唐麟的血已冷了,你呢?”

“我的血仍在,随时都在准备流出来。”

“很好。”班察巴那的声音更温柔,“杀人者死,以血还血。”他的声音温柔如春水,小方的声音也很平静。

“只可惜没有杀人的人有时也会死的。”小方道,“我若死了,真正的杀人者就将永远逍遥法外。”

“杀人的不是你?”

“不是。”小方道,“这次不是。”

班察巴那静静地看了他很久:“你还没有逃走,也不想逃走,你的态度很镇定,呼吸也很均匀,的确不像是个犯了罪的人。”

他仿佛在叹息:“只可惜就凭这一点,还是不能证明你无罪。”

小方立刻就问:“要怎样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