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删除,还有增改。”
悟醒尘道:“那这个人真的干了多余的事。”
“怎么说?”如意斋咬住烟斗。
悟醒尘道:“这个幕后黑手只需要将日记的内容原样抄写一遍不就行了,只要笔迹和朱南希不一致,日记就不会成为参考资料,也就不会面世,删除内容或许是为了节约伪造日记的时间,但是为什么要增改?”
如意斋微笑,说:“所以,可以确定幕后黑手就是那个人了。”
“哪个人?”
如意斋又从袖子里挖出另一本红封皮的日记,翻开了,说:“原版里,朱南希写到有一天,她和西蒙 罗德去海边散步,他们看到一只被海浪冲刷上岸的水母。她写道,”
如意斋看着那日记,读道:“西蒙跑到了我前面去,他看着那摊开在海滩上水母,它果冻状的身体碎裂开来了,西蒙的双手背在身后,一下子,他显得很悲伤,甚至掉下了眼泪,这是他近来少有的流露出悲伤这种情绪的时刻。每天在前线战报里死去的士兵对他来说似乎只是冰冷的数字,他可以一边听着前线战报一边和我开玩笑,甚至左爱,那信爱是温柔的,不带一点发泄的情绪在里头。而现在,面对眼前这只冰冷的水母,他‘悲伤’了起来。他还掉下了眼泪。西蒙并非一个自然主义者,他认为人类是至高灵,人类是自然进化的最高级结果,人类能用自身的力量让自然臣服。此时,他为一只水母忧伤,面色忧郁,我想,或许因为那水母是透明的。
“但是很快,这种忧伤就离开了他,我们继续沿着海岸线散步,西蒙侃侃而谈,关于人类的灭亡,关于落在巴黎的核弹,关于切尔诺贝利的小教堂,关于那里的‘神圣玛丽’,他说,自然无法战胜人类,只能在微小处对抗人类,因而产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神谕’或者‘奇迹’,这就是宗教的起源。他还谈起了摩西分红海的故事。接着,他变得更亢奋,借着这股亢奋的劲道,他爬上了海边的一座灯塔,灯塔早就废弃了,他在灯塔上站了很久,眺望着远方。我在下面看着他,我问他,你在看什么,他告诉我他看到了人类的覆灭。他大笑起来,给我一种感觉,似乎是他一手缔造了人类的覆灭。
“或许确实如此。他通过他的文字将和平,互相理解,沟通的概念植入人们的脑海,让人们相信这个世界是有未来可言的。”
如意斋看着那赝品日记,说:“而到了这里,这一段是这样的。
悟醒尘也看着那赝品,如意斋读着:“西蒙跑到了前面去,他看着那摊开在海滩上水母,它果冻状的身体碎裂开来了,西蒙的双手背在身后,他显得很悲伤,甚至掉下了眼泪,近来他频繁地流露出悲伤这种情绪。在早上听取前线战报时,总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悲伤,那些死去的士兵成了官方报道中的数字,也成了人们眼里的泪水。西蒙并非一个自然主义者,也并非一个人类至上的信徒,常年以来,他都在自然,人类,机械体,在各种各样的生命形式中寻找着平衡点,这很困难,万事万物并非都能和平共处,这也让他痛苦,太多东西让他痛苦了,路边的一只野猫,一只机械的断臂,一双孩子天真的眼睛……或许因为他的灵魂是透明的,太容易染上别的灵魂的色彩。
“继续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西蒙爬上了海边的一座灯塔,那灯塔早就已经荒废了,他试图重新让它运作起来,没能成功,他说是电路板的问题,他打算明天带上工具来修理。他开始回忆他在自己父亲手下当学徒时的事情。他和姐姐刚认识的时候,姐姐在家总是说起这对提着工具箱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闷声不吭的修理工父子。他们穿街过巷,儿子跟在父亲身后,沉默寡言,修理任何需要修理的机械,就没有他们不会修的东西。智能宠物犬,智能女佣,工厂里的操作机械,采摘葡萄,压榨葡萄的机器帮工。这些机械有的伤痕累累,有的已经到了必须退休的年纪了,但是他们的主人要么是不愿意花钱更新换代,要么和它们产生了密切的情感联系,不愿意放手。他们就找西蒙和他的父亲。
“他的痛苦可能源于他还是学徒的青少年时代。
“他看到了人类和机器之间的绝对暴力,也看到了人类和机器之间的绝对的爱。绝对的暴力和绝对的爱在两个物种之间频繁地交换,这让暴力和爱的界限变得那么的模糊,模糊带来困惑,困惑引起彷徨,彷徨使人忧郁,而忧郁敲响悲伤的钟鼓。
“西蒙,西蒙,你的脑海里,你的胸腔里是否充斥着这样沉沉的,永不止息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