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陆卓年今天第一次跟自己有肢体接触。但他此时顾及不到这些小事了,拦住陆卓年的手腕,坚持问道:“跟我有关系吗?”
“祁老师,你……”陆卓年原本想说笑一下,糊弄过去,但看着祁聿的眼神,渐渐地就叹了一口气出来,“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你别看,别管,大过年的,心情不好。”
祁聿确定了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他定在原地不动,朝唐辛维伸出手,道:“麻烦,我想看一下,可以吗?”
唐辛维不敢给,祁聿便把目光投到陆卓年身上。
“祁聿,相信我。”陆卓年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会怕的,”祁聿执着地望着他,“我没什么好怕的。”
陆卓年沉默了半晌,对唐辛维做了个手势,唐辛维便把手机打开,递到祁聿手上。
昨天年会的新闻已经被放出来了,原本不是什么社会热点的话题,几个商界的媒体号也都给面子。但一个圈外的大号莫名转了陆卓年和祁聿的合影,和当年祁聿同陆卓华订婚的照片放在一起,编文爆出了祁聿母亲当年的丑闻,顺便扯到了祁聿身上,说母子两个都是一路货色,跟哥哥订了婚,结果哥哥死后又立马嫁给了弟弟。
“公司都放假了,谁也没料到,”唐辛维小声地说,“这会儿已经在……在压了。”
这种豪门八卦传得最快,更遑论这种堪比狗血小说的桥段,陆氏始料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祁聿学校里的论坛都飘起了新的帖子。
当初祁聿跟陆卓华的订婚是昭告天下的,深怕办得不够热闹,陆家特意把旗下新建成的度假山庄封到了订婚宴那天,第一次对外亮相就是承接陆祁两家的订婚宴。于是那场空前盛大的订婚宴成了度假山庄最好的宣传,只凭零星流出去一点的影像资料,生生叫一个新建成的山庄一夜爆红。当然,这种顶尖档次的休闲娱乐场所是否被大众所知道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当天订婚宴上来的宾客,这才是专门针对消费群体的宣传。
等到了祁聿跟陆卓年结婚时,别说昭告天下,两人至今连婚礼都没办,只是私底下扯了证。一则是因为陆卓年还在公司里轮转,二则,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怕外头把当年跟陆卓华的订婚翻出来说嘴,谁也不想拿自家子孙的婚事给外界制造话题。
没想到这话题最终还是爆了出来,并且比他们料想的更难收场。
第三十四章
陆卓年昨天才感慨过祁聿内心的强大,见祁聿把手机还给唐辛维,手尖发抖,立刻觉得不对劲,伸手去握他的指尖,冰凉一片。
“祁聿?”
“我没事。”祁聿勉强道。
但陆卓年听他的音色可不觉得他像是没事的样子,他立刻半拥住祁聿,把他往外带,以眼神示意唐辛维先去开车门。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当无人关心的时候,不得不逼迫自己强大起来,好似真能无坚不摧。可一旦有人嘘寒问暖了,所有的情绪便都像是得到了纵容一样,难以抑制地放大、膨胀,几乎是立刻就能让人溃不成军。
而对于祁聿来说,前者乃是常态,后者则未免过于陌生,甚至于他坐进车里时,对于自己情绪竟然不可控到如此地步,感到了有些茫然和无措——他实在是极少这样失态的。
他只能小声地说着抱歉,并一再重复自己没事。
但在陆卓年看来,祁聿还是太过克制了,他没有哪一刻卸下过防备,也不肯露出自己的软弱。
“真的,”祁聿尽量看着陆卓年的眼睛微笑起来,“这些话我听得多了……只是牵累了你。如果早知道,我……”他想说自己不该牵连陆卓年的话,但却说不出口,只是沉默着,为自己感到羞愧。
当初结婚的建议是他提出来的,几个月以来,他不是看不出陆卓年对他的善意,但他却从未有一刻向他坦诚过,甚至陆卓年问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是避重就轻地回答,没有把那些泼在他母亲身上的污水泄露出来一点。毕竟是家丑,祁家将这事儿瞒得还算好,他以为只要远离了祁家就好。他一直小心翼翼,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揭露出来。
在他最灰暗无助的岁月里,来自祁家各个角落里的,那些奇怪的目光,窃窃的私语,那些鄙夷与同情,冷漠与忽视,组成了一张密而不透的网,将年幼的祁聿笼于其中。他参不透,看不懂,只觉得害怕和委屈。他不需要认罪,甚至无人向他宣告他的罪,只在他懵懂、沉默的时候,便已经被众人钉在了耻辱柱上,无法可解,无处可逃。
可如果叫他说,早知如此,他必不会将陆卓年拖入其中,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末了,他只能说:“……我真的很抱歉。”
陆卓年一直握着祁聿的手,这仿佛给了他些许力量,令他打起精神,将当年祁家的丑闻缓缓讲给陆卓年听。
祁聿的母亲是个孤儿,寄养在伯父家里,家境非常一般,偏偏长得极好,又带着一股子韧劲,被祁家的长子看中。祁老爷子哪会同意长子跟这样的女人交往,不说她能否给祁家一点助力,光是她这样的身世,不知欠了亲戚朋友多少恩惠,要是真成了祁家的长媳,麻烦无尽。家族、父母、前程、理想,重重压下来,祁家长子最终按照家长的意愿与合适的人结了婚。没想到自家的弟弟在旁边作了半天配,倒跟着哥哥一样,被同一个女人虏了心去。先是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将人追到手,又将兄长的前车之鉴放在心里,先斩后奏地领了证,才将人带到家里,结结实实地闹了一场。
就算没有后头那桩车祸,在祁家看来,祁聿的母亲也是十足十的祸害。
但陆卓年听了却觉得可笑,他才想嘲讽几句“百年祁家,百年联姻”“铁打的豪门,流水的姻亲”之类的话,思及自己跟祁聿两人也是一样的关系,到底又忍了回去。只是很认真地说:“你爸爸妈妈当时一定费了很大的劲才在一起,生了你这么个小宝贝。别总说对不起了,祁老师,他们听了该多难过啊。”
祁聿望着他,忽地鼻头发酸,便将视线移开,轻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