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桐故弄玄虚:“现在还没有确定,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又恰逢成人,肖家一定会替肖凤台隆重庆祝。蒋桐知道只要他开口,肖凤台会毫不犹豫放所有人的鸽子跑来找他。但他不想碍事。
下午的讲座课蒋桐迟到五分钟。他猫着腰摸到后排位置悄悄落座。同学与他打招呼,看到他随手放在桌上的纸袋上logo,低声吸气。
“哪个学妹送的?”他伸手就要打开来拆:“可真是够壕,我替你做主,从了妹子吧。”
蒋桐把纸袋不动声色放进书包里:“前几天路上遇见做问卷送的赠品,袋子被我拿来装饭盒——你这么愿意帮我洗剩饭盒?”
同学嘟嘟哝哝地转过头去,满脸避之不及。蒋桐低头一笑,拿出笔记本电脑专心听课。
他说谎。纸袋里没有剩饭盒,而放着一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木匣,木匣内部垫着黑丝绒,黑丝绒上用墨蓝丝带固定着一支钢笔,正是时常在广告上看到的品牌经典款式。
从酒店出来,蒋桐应该直接回学校准备下午的课。他却绕路去商场,刷卡买回了礼物。
小小一支笔,用掉他两个来月打工攒下的钱和平时牙缝里省下的花销。蒋桐很早就看好了款式,原本计划周末最后一笔工资到账再买下的。他在肖夫人面前装得镇定,心里还是受了刺激,以至于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他要向不在场的肖夫人证明自己的价值,他要说服自己,从内心的最深处,他从没有想要攀附肖家,想用这种方式令自己的人生更容易。
向蒋桐请假的周末,肖凤台同肖夫人一同去给母亲扫墓.
陵园坐落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小山丘上,面朝大海,视野开阔。墓碑由专人维护修缮,黑色大理石在阳光下闪烁幽幽暗光。肖夫人的小头像嵌在墓碑正中,被祖孙二人放在墓碑前的鲜花簇拥着。女人笑容灿烂,眉眼妩媚温柔,还是青春韶华极盛时的模样。
“岁月不饶人”肖夫人抚摸墓碑,仿佛抚摸死去女儿的长发:“一转眼,连小凤儿都要上大学了。”
“你妈妈走时候的样子,我一刻也忘不掉。”
肖凤台望着墓碑上的袖珍黑白肖像,肖鹤龄曾经对他笑过吗?她曾经这样美丽,这样温柔过吗?
有关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眼泪滴在脸颊上,流到脖子里,先是温热,然后渐渐冰凉。涂了红色蔻丹的指甲,边缘尖利,深深陷进胳膊里,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她的眼睛似乎比照片中更大,漆黑无神,像两洞深井。
大人说她生病了,因此不能同他住在一起。每周一次,他被领着去见她。他很害怕,很抗拒,却不敢说出来。在一间四壁都是白色海绵的房间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两端,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他的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按钮。
“没生出你该多好”奶奶说她曾经是唱诗班的领唱,但在他记忆中,她的声音是像老鸦一般的粗哑低沉:“你,还有你爸爸,一样流着魔鬼的血。都是撒旦的化身。”
然而下一次见她,她又哭着抱着他道歉:“妈妈爱你,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自己待在那个家。你是不是经常受爸爸带回来的阿姨们欺负?都怪妈妈太软弱,没办法保护你。”
他很想说自己其实过得很好,爸爸带回来的阿姨们总给他带玩具和好吃的点心。只是半夜起来喝水,爸爸的卧室里总传来奇怪的声音,令他摸不着头脑。但母亲抱得太用力,他胸口发痛,渐渐地喘不上气,需要按下那个红色按钮,使外人强行分开他们。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难得清醒,陪他一起拼拼图,与他和声细气地说了好久悄悄话。她夸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出色,说她为他感到骄傲,还亲了他的脸颊,承诺尽快离开医院,带他搬离这片是非之地开始新生活。
他其实并不想离开新加坡,但母亲开心,他怎样都可以。母亲让他保密,他谁都没说,只是每天在日历上偷偷画圈,偷偷地期待着。
然后,他等来了她趁护工看护不牢,跳楼自杀的噩耗。
肖夫人观察着他的脸色,露出意料之中的苦笑。
“别怪你妈妈”肖夫人叹息:“她那个时候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记得了”他轻轻道:“她好的样子,坏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忘了也好。”肖夫人揽住他的肩膀:“你妈妈……你妈妈也不希望你记得她后来的样子。”
“你可以不记得她,恨她,但不要怀疑她爱你。”她低声道:“你不知道她多么努力,想做一个好母亲。”
“但如果没有我,妈妈现在一定过着很快乐的生活吧。”肖凤台迷惘道:“我记得她说后悔生下我,她说我和爸爸毁了她的人生……”
“你妈妈这辈子做最对的事情就是生下你,最错的事情就是没有及时和你爸爸分手。”肖夫人迅速打断他。
“Kenneth,别再和你妈妈走一样的路。”她的手臂收紧,环在肖凤台身上,像一道有温度,能延展的血肉桎梏。
“当年你妈妈离开,我的半条命也跟着她走了。如果你也出事……我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肖凤台有些不自然地挣了挣:“您说什么,我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