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桐谆谆教诲:“你理解力强,懂得举一反三,只是之前不甚努力,读写基础不扎实。”
“好好学习,将来你去中国,我带你四处游玩。”他促狭地眨眨眼:“我老家这里风光如画,山清水秀,还有很多漂亮姑娘。”
“中国的食物又好吃又便宜。早餐铺子里小馄饨七块钱一碗,价格只是新加坡零头,每天早上现熬鸡汤现做馅,汤头鲜得你舌头都要吞下去。”
肖凤台轻轻笑了一声,却令蒋桐联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美则美矣,失之傲慢苛刻,像一柄雪亮削薄的刀刃,银光炫目,刺痛人眼。
“单价不到一美元的食物,我不敢吃。”肖凤台恶意道:“我对穷人的旅游方式同样不感兴趣。”
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学会以假笑应付一切不愉快。他挑战地望着蒋桐,并未发觉自己眼底的不忿与焦虑。
蒋桐冷不防被他一顶,脸色有些难看。但他长年做和事佬,替朋友们收拾烂摊子,已经锻炼得大多数时候虚怀若谷,笑一笑便从容告辞了。
肖凤台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遥望蒋桐的身影逐渐变小,变模糊,最终被建筑物遮挡不见。
他拨通陆奢的电话。
“Hi Kenneth”陆奢语气讨好得近乎于造作:“请问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
“以后你不要再来了”他平淡道:“每次课5000新币的费用,我还是会按时打到你的卡上。”
“作为交换,我要你想个办法,把蒋桐留下来。”
肖凤台说不清楚,自己对蒋桐到底是什么态度。
蒋桐生一双好脾气的下垂眼,面容勉强算是清俊,在人群中并不出挑。初见时,肖凤台上下扫一眼,以为自己已将他看得透彻。
无论肖凤台多么不屑一顾,从小耳濡目染,察言观色与审时度势的能力已经融进肖家人基因,成为一种本能反应:蒋桐戴着老式无框眼镜,他身上洗到褪色的格子衬衫,边缘发毛的旧背包,都透露出一件事——他很需要钱。
历任中文课老师中,陆奢矬子里拔将军,勉强对他的胃口。肖凤台不打算为难陆奢的朋友。三千新币对于蒋桐应当不算一笔小钱,他自觉足够慷慨。
他知道这姿态显得不那么尊重,但他不在乎。蒋桐的分量,并不值得他尊重。
他遇到过太多像他一样的人——家中较有野心的仆人,学校里想打入他社交圈的普通人家小孩,他爸爸的女朋友们……他们被他捉弄,被他羞辱,当面却不得不装得无事发生,对他和颜悦色。
比起他的尊重,他们更喜欢他的钱。他渐渐发现,在很多人眼里,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银行卡,一笔股权,一套房产。
起初,他还会难过心慌,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他学会鉴赏身边人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丑态,甚至还看出一点趣味来。
递支票时,他观察到蒋桐眼中隐忍的愤怒。肖凤台面带微笑,他将支票夹得很紧,等待蒋桐忍辱负重,在旁观者的奚落中,将支票从他手上一寸寸拔走。
然而蒋桐不仅没拿他的钱,还在他的朋友面前不卑不亢地将他嘲讽一番。
肖凤台很生气。他最讨厌自命清高的人。蒋桐如果还敢踏入肖家的门,他会想尽办法,令他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整整一周时间,有空时,他便不由自主地盘算着这件事。
终于将计划想得很周全,他却没有料到,肖致中居然会为了那个女人迁怒他。
更加想不到的是,蒋桐竟冒着丢工作的危险替他解围。
他不是才被他当面羞辱过吗?
他不是很需要钱吗?
他怎么敢揣测他的想法,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些话?
肖凤台对蒋桐的感觉开始变得复杂。
纸张绝迹的年代,蒋桐却写一手风骨遒劲的楷书。他们并肩坐在窗边,一字一句读诗的场景令肖凤台觉得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把还是幼童的他抱在膝头,以十二万分的温柔耐心,教他念这些含义晦涩,却音调温柔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