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头至尾,岑远都没出一声,从录像里那个疼到抽搐的人的眼皮,脸颊的肌肉,曲靖知道岑远一直到断气的最后一刻都神志清醒,不开口,不求饶,不回话,无论明震问什么,都一声不出,如果不是这样的坚强,越澈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过,越澈应该是看完带子了吧,不然,也不会在临时前,把录像带的菲林全部拽出来,吃到肚子里去……
当然,这些,就都不需要让叶明知道了,太残酷血腥的过去,何必再多拽一个人做噩梦呢?
而且看死要钱的意思,也不想让余明庆恢复那段记忆,的确,那样的记忆,如果能一辈子不想起,也是一件好事。
叶明一直没闹清他们五个是怎么妥协的,莫名其妙睡了一觉,人在昏迷中就被抬上飞机送回国了,醒来三个情人变成了五人军团,而且看这五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颇有些“兄友弟恭”的架势,叶明总觉得这事很玄幻。
说起来中枪的明明是曲靖,可是曲靖的枪伤都收口拆线人也活蹦乱跳了,怎么自己还在医院里住着呢,而且一提要出院,五个大男人恨不得在自己面前上演全套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叶明都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哭好。
百无聊赖,就只能看电视打发时间,无间新闻播出了一条最新社会新闻,一名中年男子在自己家中自杀身亡,尸体在一个半月后才因为腐烂发出气味而被邻居发现。
叶明最初听到新闻的确难过了一会,但是春城太大,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受不了社会压力的,或者因为这情那爱看不破人生寻死觅活的,还有天灾人祸生老病死短命横祸死的不甘不愿的,这样的惨案每天都在发生。
新闻之后连篇累牍的跟踪报道就出来了,什么单身人士的养老啊,社会人群的漠视啊,现代社会快节奏生活以致人性的退化啊……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专家粉墨登场,你方唱罢他登台,从楼房排气不健全到气候反常尼诺现象,从邻里关系到片警不作为,越来越上纲上线的不找调甚至扯到国人的讳疾忌医心理通病,让叶明想再多关注也找不到关注重点了,干脆拿来当背景听,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了,结果猛然间听到两个字,叶明一下子精神了。
“越澈!”
“死者名为越澈,曾任职本市著名娱乐集团彼岸天堂总经理……所以高级管理人才所承受的社会压力才是当今社会更应该关注的……下面我们连线专家来看看他们这件事的看法……”
现场主持和“砖家”们还在探讨所谓金领们承担的社会压力,所谓心理疾病和精神病的诧异,所谓讳疾忌医……精神科的心理学的济济一堂,声嘶力竭的强调心理疾病不是精神病——然而叶明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脑子里转过来转过去的唯一念头是——任职过彼岸天堂的夜总会总经理,这样的职位名叫越澈的人在春城还有第二个吗?
叶明从床边的小柜子上扒拉出手机,给余明祝打电话。
如果一个人素未谋面,那么他充其量只是社会版一闪而过的镜头,可是当那个人与你相识一场,无论是仇世怨,总会令人生出一丝丝怅然。
叶明的睡意没了,直着眼睛直到黄昏时曲靖来。
见面吻如蜻蜓点水,曲靖喜欢看这个年纪不小的大叔被偷袭后那一瞬间的赧色,所以乐此不疲,而出于保护自己小小喜悦的一点点自私,晚上下班的时候曲靖总是最早跑回来的。
然而今天叶明对他的浅吻一点反应也没有,从头至尾都眼睛瞪得大大的,曲靖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往天花板上瞅,那上面有啥吸引人到令大叔被轻薄了都能熟视无睹?
当然天花板上除了白花花的涂料毛都没有。
电视早就被进来查房的护士按成静音了,五点钟的最新时事新闻,端庄的新闻主持在摄像头前正襟危坐,嘴里开开合合,没有声音不知所云,曲靖随手拿遥控器给关掉了。
叶明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
曲靖赶紧抓住机会又补上去亲了个嘴。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大叔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
曲靖的脸上瞬间笑出一朵花。
不过在接下来的聊天里,曲靖的笑就坚持不下去了,叶明在走神,心不在焉的那种,每次他说完一句话,叶明都需要过上三数秒才能接上茬,而且接的十足敷衍,三两个字打发,不是“嗯”,就是“啊”,要么,“是啊”,“不知道啊”,“哦”,这样的超断句。而且眼睛还总散焦,那视线看着看着就看成x光了。
想起进门之后关掉的电视,当时正播放的频道,曲靖眼珠在眼眶里连一圈都没转完就知道叶明是为什么走神了。
不过还没等曲靖盘算好要怎么和叶明提这茬,是开解还是劝慰,下班过来报道的“总”们就跟下饺子似的陆陆续续的进病房了。
人多了,叶明就想走神也不成了,这五个人无论哪个都是官居上位的,而且虽然他们几个在他面前看起来都和气一团,可是叶明好歹也是坐过办公室搞过业务的,那种似有还无的台面下的气场比拼就在这么一间几十平米的小病房里飘来荡去,相互碰撞,叶明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所以每到这时候叶明都有点坐立不安,没办法,个人的气场都太强大了,不管怎么比,自己都是最弱势的那个,就算他们没一个针对自己施加压力,然而单单是误伤,也还是让叶明有被压迫的感觉。
问感觉,问心情,问晚上要吃什吗,问今天的护士有没有失礼,扎针的时候有没有敷衍,叶明真觉得这几个家伙实在是吃饱了撑着了,就这样五位神天天在他病房里进进出出,哪个护士不火眼金睛的把他当祖宗伺候啊,怎么可能会失礼。
不过,倒是很默契的没有人问叶明的舒服不舒服之类的话题,叶明能感觉到这种刻意的躲闪其实是在兜一个很大的圈子,而不能碰触的中心议题,当然就是,病情。
所以叶明更加一头雾水了。
要搁在平时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叶明不是白痴,这五个家伙如今成攻守同盟了,那最惨的就是他,光晚上五个人要是都想尽一次兴,他的小命也离交代不远了,所以平时拘着管着被关到医院里,叶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在听了一下午的新闻之后,叶明实在不想这么下去了。
所以叶明自己把话题给挑开了,他直接问自己的病情。
意料之中又之外的,一屋子七嘴八舌的大男孩子们一下子全部都哑巴了。
叶明从左看到右,发现没人有开口的打算,于是又问了一遍,“我到底有什么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