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个几代没有问题!
这是他爹当年说的话,他爹是个村里最好的木匠。
薛狗子感觉自己的头很疼,像似被人狠狠用锄头打了。他想撑着坐起来,却是浑身无力,又摔回炕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薛狗子,是薛家二房的长子,因为发生了一些事,他一时想不开肝火焚心病了过去,已经病了许多日子。
他不是薛庭儴,那个薛庭儴是他梦里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那样一个人?
为了证明那一切都只是他做梦,他还特意地举手看了看。
果然!眼前的这只手纤细而白皙,还没有长出男人应有的筋骨感,他今年才十四,怎可能活到七十多岁,最后还死不瞑目。
薛狗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望了望四周,心里才终于安稳了一些。
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顺着窗子缝就钻进来了。
“我说招儿啊,不是四婶说你,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儿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成日里不落家,竟学起那些小商小贩做生意。那生意是你能做的?瞅瞅你四叔,日里在外头东奔西跑也落不了几个钱,快别折腾了,有那点儿功夫你帮四婶干些活儿!”
这声音听着像是个年轻女子,却话里的讥讽味儿太浓。都说相由心生,也不怪孙氏长了一脸刻薄相。
薛狗子脑子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他就愣住了,他是讨厌四婶没假,可他怎么会如此想对方?
还不及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梦里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四婶,我倒是想帮你干些活儿,可你也知道狗子病了多日,家里起先还给几文钱让给抓药吃,才不过吃了半个月,阿奶就说家里银钱不凑手,让把药停了。狗子是我男人,我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病着,四婶想让我帮忙做活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借我些银钱买药,我以后慢慢还你行不?”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从音调里就透露出一股干练与爽利的味道,还夹杂了几分挤兑的揶揄。
对,招儿就是故意挤兑孙氏。
孙氏素来都是只进不出的性子,想让她拿出一文钱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借给二房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二房如今就剩了这两个人,顶门户才不过十四,倒是有个大的,也才十六,还是个姑娘家。孙氏每每听村里人谣传说招儿这死丫头,做了什么生意赚到银钱了,就满脸不信。
这死丫头能做什么生意赚钱,不过是从野地里挖个三瓜两枣的,拿出去骗骗城里人换几文钱罢了。
“你四婶可没钱借给你,咱家的银钱可都在娘那儿,你管娘要去!”孙氏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往屋里去了,懒得再和招儿废话。
“既然四婶没钱借我,我又不敢去管阿奶要,只能自己琢磨着从哪儿弄些银钱,给狗子抓药吃!。”
招儿的嗓门特别响亮,这话自然不止是说给孙氏听的,还是说给坐在正房堂屋里赵氏听的。
果然招儿前脚进屋,后脚赵氏就站在门口骂孙氏:“你猪圈还没洗干净,这又回屋里挺尸?”
招儿撇了撇嘴,撩起门帘子走进去,迎头就撞上薛狗子看着她的眼睛。
至于头疼之说,却是连大夫都说不上是何原因。
将大夫送走后,祖母赵氏当场拉了脸。
她五十多岁的模样,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纂。容长脸,眼皮有些下塌,脸一拉就成了三角眼,看起来格外不容人。
不用赵氏说话,孙氏就说上了:“招儿,不是四婶说你,你这丫头就喜欢大惊小怪。莫不是故意折腾我们大家吧,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男人薛青槐拉了一把。
“行了,少说两句,招儿不是个不懂事的,再说了狗子本就病着,找个大夫来看看也好,家里人也能放心。”
“我少说什么少说,我又没说什么……”
“你还说……”
两口子一面说着话,一面拉拉扯扯就出去了。大伯母杨氏对招儿笑了一下,才对婆婆道:“娘,咱们也走吧,让狗儿好好休息。”
赵氏看了炕上的狗子一眼,冷哼一声,扭头便走了。光从她这架势就看得出,她气得不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薛家也称不上多么有钱的人家,从镇上请一次大夫回来,少说也得一两百个大钱,以薛家如今的家底能折腾上几次?!尤其方才大夫的把脉之言,正是证实了赵氏猜测薛狗子有故意装病之嫌,她能高兴才出了怪。
让赵氏来看,二房的这两个小崽子就是故意折腾家里人,不过老大媳妇既然出面劝了,赵氏自然不会再多说。
总体来说,薛家如今三个儿媳妇,以杨氏最得赵氏的心,老大身份不一般,赵氏也是愿意给大儿媳妇几分脸面的。
赵氏和杨氏走后,屋里就只剩了三叔薛青柏和三婶周氏。这两口子惯是不多话的,也没有多留,招儿想着方才三叔忙进忙出也辛苦了,撑着笑将两人送了出去。
等扭头回来,就见薛狗子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睁着眼躺在炕上,眼神直愣愣的。
她也没多想,来到炕边,摸了摸他的头:“狗儿,你别多想,他们不信你是病了是头疼,姐信你。你好好养病,千万别再胡思乱想。”
薛狗子看了她一眼,嘴里有些发干,嗓子也发紧:“招儿……”
“咋了?是不是哪儿还不舒服?”
感受着这双并不细腻却十分温暖的手,在自己头脸上摸来摸去,薛狗子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现实感和庆幸感。
她没有死,他也没有死。
他虽是并不喜她平日里的一些所作所为,甚至厌恶她是自己童养媳的身份,但从没有想过让她死,他又怎么可能是那杀妻弑子之人。
可薛狗子还是十分心慌,因为那个梦太真实了,历经了那一场七十多年的梦,就好像他也经历了那场人生。而梦醒过来,沧海桑田,竟是不敢回首。
“招儿……”
“哎!”
“招儿……”
“嗯。”
“招儿……”
一股热流突然从干涩的眼眶中,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这可把招儿吓得不轻,也顾不得去想小男人平时可从来不会这么喊她,更不会让自己亲近他,一把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着急地问他怎么了。
见他不说话,只是埋在自己怀里哭,招儿忍不住误会是不是方才那些人让他又多想了。让招儿来看,小男人就是心事多,还从来不说出来,若不然也不会得这场大病。
她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像抱他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在怀里,安抚道:“狗儿别怕,就算他们不送你去读,姐送你去,姐砸锅卖铁都送你去。”
薛狗子到底是大病初愈,又经历了这么一场事,晚饭喝了些稀粥就睡下了。
招儿给他盖上被子,才去整理自己方才带回来的背篓。
背篓里装的都是些针线布头之类的物什,这是招儿在镇上绣坊里买来的碎布。之所以会做这门生意,还是以前招儿替村里妇人捎带做好的荷包往绣坊里去卖,才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