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施无端闲来无事,也总喜欢用小木棍戳他的肥兔子,好像他也总是担心自己养的这蠢物常年不动,终有一天会长在地上。
他那只兔子倒也不寻常,当年天魔割肉放血,将自己身体里的另一半血统剔除的时候,黑血落地,却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花,直到邹燕来将天魔带走很久,也没有人敢去碰那朵花。
正当施无端挣开陆云舟扶着他的手,慢慢地蹲下来,要将那朵白得不可思议的花摘下来的时候,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兔子把手给压下去了。
原来不知怎么的,那兔子竟被翠屏鸟用爪子拎了起来——难为它拎得动,在空中高高飞过的时候,正巧经过这里,翠屏鸟爪子一松,将那兔子给摔了下去,四仰八叉地趴在了地上,下半身压住了施无端的手,口鼻凑在花那里。
然后它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张开嘴,把那朵花给吃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施无端忙去掰它的嘴,可那兔子约莫是咀嚼功实在太好,咀嚼的速度实在已经超过了凡人的目光,没有得道成仙的人是万万没有本事阻止它的——施无端掰它的嘴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将那朵花咽了下去。
之后兔子便像吃了十全大补药一样,每日里活像气吹的一样长肉,昏昏欲睡,一天只做两件事——吃东西和睡觉。
施无端抱起它,慢条斯理地问道:“大哥找我,是有什么事?”
顾怀阳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置于身前,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年风霜日晒,顾怀阳的面相略微见了些许沧桑,当年揭竿而起穷极无赖、一身锐气的年轻人仿佛沉淀了下来,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很多事不再亲自出面,话也越来越少,在外人眼里,竟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起来。
他开始喜怒不形于色,用更隐蔽的手段做更无耻的事,也开始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不上高大雄伟,然而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有了主心骨。
“端方已经带人去了。”顾怀阳说完,便沉默了下来。
施无端拨弄着兔子耳朵,兔子却只是翻翻眼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听见的是不得了的事,只听施无端问道:“大哥这是怕?”
顾怀阳不言语,他忽然抬起头,望向西天翻滚的云彩,和飞快地阴沉下来的天空,好半晌,才低声道:“不……我只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知道踏上了这条路,能走到哪一步?”
“走到死。”施无端表情漠然地说道,“这两年邹燕来在暗中没少搞小动作,我们也没有客气过,大家身上还都盖着一块遮羞布,眼下大哥翅膀硬了,可以把这块遮羞布扯下来了。”
顾怀阳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点头道:“也对,总有一天大家要撕破脸互相抓头发挠脸的,就在今天吧——怎么,已经布置下去,是你算出的良辰吉时么?”
施无端修长的手指拢着兔子的毛,低低地说道:“宜杀人放火。”
他忽然转过身去,后院的小池塘中水都浮了起来,化作空中一片五颜六色的水雾,然后那颜色在渐渐苍茫暗淡的天光下也灰暗了下去,一道白色的光从当中浮起来,远远地看去,竟像是用水做成了一块星罗棋布的大星盘。
繁星缓缓地滚动起来,然后所有的光芒纠集于一点,慢慢地落了下去,水雾中有人的影子冒了出来。
顾怀阳忍不住失声道:“这是……夏端方?”
那人影正是夏端方的背影,他带着十几个人隐藏在高大的灌木丛后面,周围的石子看似无序,却暗含了步步惊心的阵法,施无端往旁边退了一步,给顾怀阳让出视野,轻声道:“大哥难道不想亲眼看看么?”
顾怀阳摇摇头,低声道:“神乎其技,这等手段,于你们修道之人不过雕虫小技,于我们这些普通人,却仿佛仙术一样,人难道这样便被分成三六九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