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红宇仍梳一头朝天刺着的不服帖的黑发,帅气的一张脸,透着洗脱不掉的浑赖稚气,邪帅邪帅的劲儿。
少棠皱眉一瞧,红宇单手撑一只拐,挺帅一个少爷,不幸一条腿瘸掉了!
这人终归因为去年夏天那一场工农武斗,被一群村民用大砍刀把腿砍伤,当时送到县城医院治腿。小地方手术条件有限,耽误了,从此走路不太利索。厂里职工背地都说,活该,闹腾呗,报应!这回成一只瘸腿公鸡,三条腿就他妈剩两条腿了,看这厮还能怎么祸害!
段红宇歪着脖冷笑:“少棠,咱哥们儿好久没见。”
少棠点点头,递过一颗烟,对方落魄,心里也怪不落忍,毕竟从小看大的。
段红宇费力跩了几步,走上跟前:“哥们儿都听说啦,你也要回北京,调到你小舅舅那儿当官?咱俩前后脚一起走啊,终归还要一条路!”
少棠不置可否。他舅跟他谈过,是念军校进总参,还是去军区基层,还没个准谱。
段红宇笑容里夹杂一丝苦意、不忿、不甘心:“贺少棠,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可真忍心!”
“你这人心最硬了!”
“眼瞧着我折一条腿,你不管我,混蛋。”
“那天我都看见了,你护着个孩子跑了,那孩子忑么是你亲爹啊,他是你祖宗啊,你跟抱祖宗牌位似的死抱着那小子?!”
段红宇心里计较的甚至都不是自己折一条腿,他反正回北京照样是海淀军区小霸王,他怕过谁?
他在乎的是他出事那天,被一群人拿大刀片子追砍,他眼瞅少棠从他身边不远处杀开一条血路,却不是飞身英雄救“美”来搭救他这个倒霉蛋,是奋不顾身救别人去了!
少棠口气带嘲:“真对不住啊,那天……真没想到你能受这么重的伤。”
段红宇一撇嘴:“哼,你不是没想到,你是没长那心。”
少棠揶揄对方:“你丫不是很能打么,你不是海淀大院以一敌六么!”
段红宇垂头丧气:“虎落平阳被几条狗追!”
贺少棠由衷说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长长心了!以后别混闹了,去部队历练历练。”
段红宇挖苦道:“你都被人民军队折磨历练成这副德性,我还是拉倒吧。”
也是离别伤感,就好像鸟将离巢,对西沟这蛮荒地方竟也生出一丝惆怅,对故旧之交也生出怜悯。贺少棠迎着夕阳,橘红色霞光在半边脸镀上金色光彩,脸庞线条蓦然柔和,挺好看的,比三年前刚穿上军装时,更显成熟稳重,很有男人味儿。段红宇盯着这人看了许久,眉眼流气之间突然柔软:“少棠……我问你句话,你可要老实说,甭来假招的再骗我。”
少棠:“嗯?”
段红宇说:“咱俩从小一个院长大,当年在皇城根脚下一起打过架,砸过车,砍过人,现在年纪大了,才生分了。我一直对你不错,没欺负过你,是吧?”
少棠冷笑:“我一男的,你也没法儿‘祸害’我,你能欺负我什么?”
段红宇:“我跟人打听了,你在厂里认了个干儿子,你跟一车间那个叫孟建民的工人,你们俩处得特别铁,老在一处喝酒。”
少棠眯眼:“你想说啥?”
段红宇:“你怎么就……跟那个姓孟的,关系到那份上了?!你还睡他们家!拿人家儿子都当你儿子养了!”
少棠:“我怎么了?”
段红宇简直流露出几分不依不饶的怨妇气:“难不成那秃小子是你俩生出来的啊,是你儿子啊?孟建民长得确实挺帅,我们兵工厂论长相最英俊的一男的,你是不是跟孟建民他妈的有一腿啊?!!!”
少棠:“……”
少棠极其莫名,黑眉拧成疙瘩,半晌骂出一句粗话:“你个狗日的,滚蛋!别跟我扯淡!”
段红宇这么多年琢磨的心事,就他自己知道。他是越琢磨越瞎,彻底想岔了,思路歪掉了。
瘦版“赵丹”浓眉大眼的多么帅啊!想当年也就是没有校花厂花这类流行称谓,倘若有,孟建民这号人绝对是岐山兵工厂的“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