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在睡梦中,听到了有人在轻轻地吟歌,伴随着起伏不定的微小震动声,在耳边若隐若现地缭绕。
头三天,他还能保持清醒一分一秒地数,接着,昼夜颠倒,已数不过来具体被困几天了。侧过头,他看到李无敌在弹曲子。
李无敌俯趴着,眼睛紧闭,手无力地搭在冰凉污浊的铁皮上,一下、一下敲打,他的手指不复往日的圆润修长,而是瘦如枯槁,每一下敲击,皆毫无力度,迟缓且根本听不出调子。
然而,宛若有一首行云流水的安魂曲,搅乱了空气中垂死挣扎的窒息和绝望,让全世界都宁静了。
元明清笑了一笑,往他那儿挪一挪,倾心聆听……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钢琴天才,站在星光闪烁的台上,面对潮水般的掌声,微笑着鞠躬,说:“今晚我很高兴,谢谢大家。”
他笑的时候,脸蛋上有点儿婴儿肥,瞧着多么的宠辱不惊、淡若止水。可是,有一颗淘气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出卖了他装腔作势的精明。
挂满音像店门面的演奏会海报,他在钢琴后露出半张脸,眼帘微垂,唇边抿着笑,装出讨喜的乖顺样,隐去多少欲语还休的暧昧,让男人、让女人,都忍不住顿足凝视,心尖发颤。
“老板,你卖我一张斯洛普的海报吧!”
“不卖,不卖。”
“求你啦……”
元明清往里张望,一个背着书包的中学女孩,正在向音像店老板撒娇恳求。
一笑而过。这一切,跟你元明清,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像有一支魔法杖,点了点,养在温室里金贵无比的小少爷“咕咚”一声掉到了他的狼嘴边,不吃白不吃,他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咂咂嘴,觉得味道可口,哄着骗着再吃一口,糊里糊涂地就陷了下去,纠缠不清。
这一场劫数,也许是罚他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天黑了,李无敌没有再弹了。元明清伸出手,磨蹭着找到对方的手,轻握住指尖,拉到自己唇边吻了一吻。从那指尖上汲取一丝丝温暖和人气,他的心安顿了寸许。
半睡半醒捱到天亮,元明清再一次睁眼,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无敌保持着昨天的姿势没有改变,连手指都还停留在他唇边,而手指上没有温度了!
蓦地,元明清感到不对劲:李无敌总是有事没事就推他,哀哀地求:“应我、应我。”一直求到他哼一哼才罢休,可昨晚没有!
快要懈怠跳动的心脏猛然一紧,他张了张嘴,哑声唤:“肉兔兔?”
没有回应。
他撑起半边身子爬向李无敌,搡了搡:“肉兔兔?”
李无敌无声无息地,趴在原处一动不动。
元明清呆滞了一秒,眼前骤黑——天塌地陷!尖锐的凶器轰然敲击在他心口上,歇斯底里地疼!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把李无敌翻转过来面贴着面,一颗眼泪落了下来,“李无敌?”
李无敌枕在他的手臂上,神情安详,摸不到呼吸了!
“肉兔兔……应我……”元明清哆哆嗦嗦地摸向李无敌的咽喉,他的触感全麻木了,什么动静都摸不到,“应我,李无敌?应我……”
天地间,静悄悄的。
“不要,你应应我……李无敌?别,别这样……宝贝,我爱你,别丢下我……肉兔兔,应我啊……”他神经质般地念叨着,下意识摸向口袋——只有糖纸。
糖果、水、面包,都没有了。李无敌除了喝点水,试两口面包,其余的,都让给他了!
“对不起,肉兔兔,应我……求你应我!”追悔莫及让他痛不欲生,用剧烈颤抖的手忙乱地往李无敌身上四下摸索。终于,他扯开对方的衣服,探进去,摸到了心跳——微弱不稳,但每一下跳动都确确实实地告诉他,怀里的人还活着。
随即,又一颗泪水掉下来,他深深俯下身,嘴唇贴在对方血泥污秽的额头上,无声无泪地哭了——这样灯尽油枯的身躯,再没有泪水可掉。
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多么美好,没有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元明清脱下自己的外套,死死裹住李无敌,在那张白如死人的脏脸上吻了又吻,自言自语:“你这么傻,以后怎么办呢?不是每个坏蛋,都会像我这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