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缭某种意义上仍是感激她的,若非是她,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飘零;可同样,他也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亲情紧系着,对于养母而言,自己大概类似亡夫的遗物,偶尔想起来看一看,能回忆些美好的过往。

她给了该给的,只除了感情,没必要再奢求更多。

“喂,小缭吗?是妈妈。”

手机另一头传来女人怯生生而柔和的声音,陌生得惊人,徐缭『揉』了『揉』眉头,其实已记不大清楚前世自己多久没见过对方了,酒精冲淡了太多东西,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落魄那会儿,养母家中也颇为拮据,他没办法给钱,就主动停了赡养费,养母约莫也知道他的难处,没有打电话来索要什么。

算是母子之间最后的一场默契。

徐缭开窗户吹了吹风,想到一个最合理的理由:“是钱停了吗?”

那头似是哑然,沉默了片刻,女人又再轻轻柔柔的说道:“没有,妈妈这里不缺钱,只是看到了你的访谈,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现在好火啦,妈妈不懂这个,不过倩倩说你现在是什么国民男神了,事业好了,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倩倩是她的女儿。

“还好。”徐缭突兀有点想笑,他捂着眼睛在笑,没什么触动,只是平平淡淡道,“您也还好吧。”

那头受宠若惊道:“我很好,天冷了,你要多喝热水,别贪凉……”她顿了顿,忽然有些犹豫般地问道,“小缭,你过年……回不回来?”

“去哪儿?”徐缭平静道,“去哪里?”

那一头便沉默了下来,估『摸』是也感觉到自己问了个不好的问题,好久都没有出声,最终她勉强笑了笑,小声道:“对不起,小缭,妈妈……妈妈都忘了。”

“没什么。”徐缭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他已是个大人了,不像上辈子那般厌倦所有声音,“没什么的。”

她能给予徐缭的只有这么多,时不时的电话关切,偶尔的絮絮叨叨,隔着一长段时间,她偶尔会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责任漂泊在远方,便借助手机便利的关怀一下,比养一盆仙人掌还要简单省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工作,没办法再将心思多放在徐缭身上了。

养母是个温和的人,她是江南的水意,温柔腼腆,这一生都不曾跟人红过脸。徐缭上辈子并不愿意见她,更不愿意听她说只言片语,觉得她虚假伪善,到头来了才做这些无用之举,因而至死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没打算过惊扰养母分毫。

在他心里,他与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关系,充其量对方资助了他的人生,叫他不至于颠沛流离,也不至于沦为乞儿。

恩债都已经还了。

眼下倒是看开了些,养母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妇』人,每个人的心只有那么点大,她保全自己都已竭尽全力,怎么还顾得上徐缭幼小的心思;等她好转过来,两人也已经生分,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永不再来,没什么谁是谁非,她起码从未叫徐缭饿着冻着,这已弥足珍贵。

他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养母已是仁至义尽。

从来不是对方给的不够,是他索要的太多,没有什么是或非,对或错,就只是徒劳的贪心在作祟。

徐缭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听见了抽泣声,可瞬间消弭,对方的声音又轻了点,脚步声移动,约莫换了个地方,两人已许久没这么融洽的谈过话了,她颇为珍惜这个机会,又道:“如果有什么难处,只管给妈妈打电话……到底是身体重要,别把自己累垮了,还有……还有,我这儿包了饺子,明天给你公司邮过去,你自己下锅煮一煮,要是不会,就来问我,哦,对了,你从小就特别懂事,早早就会烧饭炒菜了,聪明又能干,妈妈都糊涂了。”

养母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像是生怕徐缭会把电话挂断似的,语速快得几乎有点不像是她本人。

“嗯。”徐缭坐在那,好久都没有动一下,他并没有质疑这些关切,也没有嘲讽对方的和善,对方谨慎而小心翼翼地拿捏着用词,似是担忧自己会惹怒了徐缭那般。

他隐约记得上次自己的回复是:“跟你说又有什么用呢。”

将怒火发泄出去是无能者才会做的事,徐缭不否认自己的曾经,那也是塑造他的一部分。

这些浅薄的温情本来就没有任何用处,她再怎么竭力的付出,仍是空虚的,无法填满徐缭的所需,因而语句也是苍白单薄的。她既不能成为徐缭最坚实的支柱,也没办法用感情填满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更不能像所有母亲一样爱着徐缭。

她努力了。

可止步于此。

徐缭感恩她,为这些话仍会觉得鼻酸,他知道对方所能做到的也就只到此为止了,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之间所剩下的,所维持的,徐缭能够给予承诺的,不过是保持联系,而不像是上辈子那样僵持着。

养母并不是坏人,她只是普通,只是无力,只是不能像徐缭想得那么好,做得那么好,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痛心断肠。

倘使真正饿过头了,反倒不觉得饥饿;又或是吃饱了,也不觉得难受,唯独是尝了一点食物,却没办法饱腹,那饿感才真正叫人难以忍受。

爱也是同样,要么不给,要么给足,给予的太稀少,太浅薄,让人沉『迷』其中却痛苦哀嚎,才是真正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