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了深冬, 天空常是闷重的大片铅灰。
江景白背靠软垫, 目光投出窗户,心头被外面的云层死死压住,同时清楚感觉到,身旁男人的眼睛正牢牢锁住自己。
一件事情重复的时间久了, 人的确容易产生厌乏心理。
江景白喉结一滚, 做足了坦言的心理准备。
他刚要出声,南钺伸手点在他的膝盖,提醒道:“腿别弯得这么厉害,对膝关节软骨不好。”
江景白坐在健身房的腿举器上,涌到嘴边的话顿时被噎住, 一脸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南钺尽数看进眼里, 嘴角显出一点笑,收手时顺势在他膝上轻拍鼓励:“只剩两组阔腿举, 再坚持一下。”
江景白闻言, 掀高了眼皮去看对方。
满满的心不甘情不愿。
南钺强压下笑意, 假装没看懂他眼神传达的信息, 神情平静地同他对视。
江景白任由踏板下压到最低高度, 两条长腿憋屈地曲缩在狭窄空间里, 委婉道:“……今天你多加了配重片。”
这话的意思是,既然配重增加了,那适当少做两组也不算偷懒, 不如今天暂且到此为止, 剩下的改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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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钺光是看他做到一半开始磨叽就能读透江景白的小心思,被暗示得更想笑了。
他领对方锻炼不是一两天,起初只半诱半哄的带人玩些还算有意思的户外小项目,本意是想慢慢调理江景白的弱体质,也没指望他能正儿八经的练点什么。
不过后来有一晚两人兴致都好,胡闹过了头,江景白心力交猝得哭都没法哭,南钺却依旧龙精虎猛,照顾人时还能顺嘴逗他几句。
同为男人,事后状态上的悬殊天差地别,被逗弄的次数一多,江景白越琢磨越不服气,缓过劲儿来便要跟南钺一起健身,决心以后一雪前耻。
南钺自然求之不得,隔天就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景白打小怕运动怕惯了,各种力量项目罗列出来,对他来说委实是场酷刑,最开始还能靠一雪前耻咬牙挺住,等慢慢悟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句话,再想走人,认真尽责的南教练已经不打算放过他了。
“最后两组,”南钺被那双眼睛瞧得沉默几秒,狠了狠心,没做退步,“做完回家。”
江景白腿弯纹丝不动,不甘心道:“我是真的有点不适应现在的……”
话没说完,南钺走近弯身,掐住他下巴左右轻晃:“上周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上周。
江景白顺着提示找回相应的记忆,半小句话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就像小学生没写完作业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一样,江景白上周偷懒被南钺发现的时候,也没少作口头保证。
南钺见他记起来,撤手笑问:“坚持做完,还是继续耍赖?”
耍赖???
江景白下意识要反驳,张开嘴又感觉自己刚才想做的事情似乎真有点耍无赖的成分,他老老实实闭上嘴,认命地开始调整呼吸,将踏板缓慢推了上去。
相较于原本的身形而言,江景白被南钺养得结实了许多,尽管肌肉刚有薄薄的一层,但形状十足的匀称漂亮,腿部肌肉线条在动作间明显流畅,散发出并不强势的强烈引诱力,很是惹人注目。
南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目光寸寸移走,逐渐攀到江景白脸上。
那双桃花眼在运动后格外透亮,眉头因为发力稍稍压低,是看起来特别有骨气的表情。
可惜这骨气没能坚持满三分钟。
江景白又一次踩推踏板,腿根内侧肌块快速短暂的颤了两颤,那股微不足道的震幅顷刻便让那点儿骨气荡然无存。
南钺看得一清二楚,瞬间发出几声低笑。
江景白绷住表情,直接扭头过去,小小翻了对方一眼。
他抖腿不是力气不够的缘故,完全是因为南钺刚才一直拿眼睛对他扫来扫去,视线跟粘了胶水似的,贴到他身上就不挪开了,让人有种难为情的不自在。
南钺很给面子止住笑,再回想江景白佯作恼怒的神态,嘴角又勾上去:“一组。”
“我知道还有一组。”江景白气哼哼地挑眉。
南钺满心愉悦:“我是说,只做一组就可以了。”
江景白愣了下,将信将疑地看向南钺,得到肯定的回应后眼神顿时变了:“……不好吧,我上周还保证以后绝对不偷工减料了。”
嘴上这么说着,双脚却将踏板顶在了适合停住的高度。
南钺被江景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逗得不行,无奈笑着摇摇头,上前拉好固定器械举架的把手,主动帮江景白分担一部分卖乖的压力。
他用眼神示意江景白下来:“我想了想,家里的事还是得听你的,毕竟马上过年了,不能让你在这种时候‘恨’上我,不吉利。”
江景白“噗嗤”笑出声,习惯成自然的握住南钺递来的手,同他一起走去浴间洗澡。
两人今天来的这间健身房设在中明集团旗下某企业的顶楼,年关当前,南钺比往日忙了许多,今天来这里也是工作需要。
江景白比他早些得闲,便没等南钺去店里接他,直接过来陪对方处理事务。
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南钺忙成这个样子都不忘督促他锻炼身体,也是失策。
走过健身房最后一扇落地窗,江景白不经意往外瞥了一眼。
楼下是一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低楼层的店铺大多换上了金红相间的装饰品,以图喜庆。
虽然距离春节还有一小段时间,但是年味儿已经处处可见了。
有几年了?江景白暗想,他似乎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期待春节快些赶到了。
简单想象了一下今年除夕会有的情形,江景白不由想将南钺的手握得更紧,他力道还没使出来,那只干燥宽大的手掌已经抢先一步,更严实、更用力地包裹住他的手背。
江景白收回视线,眼底全是明晃晃的笑。
看来想快点过年的人,不止有他一个。
两人洗完澡离开公司,南钺开车,江景白坐在副驾驶,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连喝几口。
南钺领他健身是为了提高身体素质,不怕他饮食高热量,甚至还提醒江景白,储物箱里有一盒注心曲奇。
江景白取出来,拆开包装,照常先往南钺嘴里塞上一块,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后天就是小年,老黄历上记着好几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他们回家必经路上的一家酒店门前便竖了两列带有“囍”字的百合花篮。
江景白嚼着东西打量两眼,眼神里完全没有羡慕向往的成分。
刚立秋那会儿,南钺就有为他补办婚礼的打算,江景白好说歹说一通软磨才让南钺不大乐意地搁下这个念头。
男人平日里为了多多陪他,工作起来当真是一小时当三小时用,江景白已经够心疼的了,如果两人真补了婚礼,南钺肯定凡事亲力亲为,以南家的交际网,光是名单筛选就能要去人半条命。
这累的可是自家先生,江景白可舍不得。
当一个人切实感受到另一半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珍视,仪式感这种东西真的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再说得矫情点,他们婚后生活的每一天都是仪式感,两个大男人真不差这点小仪式了。
不过南妈倒像自己有了婚礼遗憾似的,接连好几天都在叹气,最后不甘心地拉上南爸,办了一场偏向私人的慈善酒会,慈善做了多少不重要,主要是想借机会好好炫耀自己的新儿子。
可怜江景白毫不知情被南妈忽悠过去,一脸懵地被夫妇俩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等出差赶回的南钺到场,他已然成了当晚的c位。
想到这里,江景白忍不住笑了两声。
前方路口跳了红灯,南钺换好挡,凉凉看向他:“怎么?想到明天要丢下我一个人出门,开心到憋不住笑了?”
“嗯?”江景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跟南钺对望了好一会儿才反驳说,“哪有,你这话说的怎么跟留守老人似的。”
江景白的老家在本市一个临近县级市的村子里,那里有农历腊月二十四小年的上午去祭拜逝世亲人的习俗,江景白在老家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逢小年还是会为了生母回去一趟。
南钺抬手给他理了理毛衣的衣领,数不清是第几次跟他商量:“等我半天,好不好?我明天晚上陪你一起过去。”
集团例行的年终部署会议就在明天,南钺不得不出席,实在赶不上江景白的计划。
“我才不呢,等你忙完再走,到了乡下都好晚了,大半夜的,肯定冷得要命。”江景白明明是心疼南钺年底太累,却故意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说完才宽慰对方道,“老一辈的风俗而已,不用太在意,年后清明再去也是一样的。我后天下午就回来,晚上咱们一块去爸妈家里吃饭。”
这里的“爸妈”自然是指南钺的父母了。
南钺劝不动他,只能跟孩子正处叛逆期的大家长一样重叹一口气。
“你开完会记得早点回家休息,尽快把精神状态调整过来,”江景白冲他眨眨眼,“之前你答应我过年几天陪我好好玩的,到时候可不能拿累了困了敷衍我啊。”
南钺闻言笑了,手指夹住他鼻尖拧了拧:“小没良心的,谁敢随便敷衍你?”
江景白一把拍开他的手,咬着吸管也笑起来。
南钺最近一直在忙,江景白本打算跟他素上两天,结果睡前一记晚安吻擦枪走火,转眼又荤上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九点,南钺去了公司,只剩江景白一个人迷迷糊糊地陷在大床里。
他打了个哈欠,翻身摸过手机,看清南钺给他发的消息,困兮兮地哈出了声。
别看南钺长相冷淡,其实背地里粘人得紧,属于即便找不着话题,也要事无巨细跟江景白报备行程的类型。
以往南钺在他醒前出门,不仅会留言提醒他吃早饭,到了公司要和他说,看报表了要和他说,准备开会了还要和他说。
而今天,南钺只告诉他早饭是什么,在哪里,其他的一概没提。
倘若换了别人,这时候八成会产生心理落差,可江景白对南钺太熟悉了,知道男人是因为自己不等他的事闹了小情绪,只觉得好笑。
他笑完点开键盘,不假思索地打下一行字发过去:[谢谢老公,今天也好爱你哟。]
江景白不常说这么腻的话,但只要说了,哄起南钺一哄一个准。
果不其然,南钺没多久回复道:[嗯,我也爱你。]
江景白憋笑,挑了个扑过去抱抱撒娇的表情。
南钺熟练接了一个回抱的表情,接着又发来一张办公桌的照片,亮着的电脑和堆叠的文件,甚至还拍进了一点正在汇报工作的助理小姐的身影。
[辛苦你啦,]江景白换了个姿势,[忙归忙,午饭要按时吃噢。]
他今天是没办法和南钺一起吃饭了。
南钺正在输入了片刻:[等我三小时,我尽早下班。]
把“半天”换成“三小时”,这是要在工作时间继续压榨自己了。
江景白:[不等,不听,我要起床洗漱了。]
南钺再次被拒,回他一个背过身子生闷气的小熊动图,神情委屈巴巴的,是从江景白那偷去的那张。
江景白笑了笑,又哄了男人两句,不多打扰他工作,很快结束了交谈。
他严重怀疑南钺昨晚就是生着小脾气对他蓄意报复,尽管只做了一次,但那股劲儿顶得他胃都要穿了。
这要是换成半年前的江景白,估计连床都不想起,而他现在除了腰有点软,倒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