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步行了两个街区的距离,穿过人潮拥挤的地下超市,拐过街角,就看见在国立美术馆的大门外搓着手臂直跺脚的卷毛青年。对方隔着一条马路看见他,忙高兴地挥手,左看右看,等到路上没车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秦修看了有点无语,横穿马路这个毛病真是打死都改不了了,而且你跑过来干嘛,我反正要过去。沈彻在旁边叽里呱啦话唠着什么,都是些“今天好冷啊,你有没有多穿点”,“你说天怎么这么冷啊,现在的天气真是越来越反常了”之类的废话。
“按生物学的原理,体型越大的动物热量散失的速度越慢,”秦修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冷成这样才叫反常。”
沈彻果然一棒就蔫下去了,秦修领着大型犬从二十米开外的人行横道又穿过马路,眼角余光瞄一眼跟在他后面不厌其烦地又过一趟马路的卷毛青年,在心里摇头,真是脱了裤子放屁。
国立美术馆正在举办画家柯林根的画展,沈彻在门口拿了一本介绍手册,才知道这位画家年轻时就以仿制梵高的画闻名遐迩,在卖出最后一副以假乱真的向日葵后才金盆洗手,开始自己的创作生涯。只可惜这位山寨鬼才在原创美术界并没有混出什么响亮的名头,死后这么多年,被人们记忆犹新的,依然是那些仿得惟妙惟肖的梵高画作。
今天是工作日,美术馆里人不多,开着暖气还显得有些冷清,一楼是柯林根的原创作品,二楼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你很喜欢梵高?”沈彻问。
“我父亲很喜欢,小时候还带我去纽约,费城,阿姆斯特丹,就为看梵高的真迹,”秦修站在《星月夜》前,淡淡地说。
在二楼展厅的最里侧,他们见到了梵高的向日葵。
温暖的金色涌入眼帘,恍惚中有种时光倒转的错觉。
“在冬天看到这些向日葵,感觉很好吧。”秦修笑着说。
沈彻在书上只看过一幅《花瓶里的十四朵向日葵》,如果不是和秦修一起来看画展,他还不知道原来梵高画过这么多向日葵,插在花瓶里的,剪断了放在桌上的,饱满的,残缺的,两朵三朵,许许多多朵……连他这样的外行也不难看出画家在这些金色的花朵上倾注的热情。
“有何感想?”秦修看向身边人。
沈彻说不出来,这些向日葵当然不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么可爱,甚至不像平日印象中那样圆润饱满,以普通人的审美来看,它们甚至是有些畸形的。
扭曲的花瓣,斑驳的花蕊,看起来分明奄奄一息,他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些花时,他会感到扑面而来的炽热。
“你看过那么多书,应该知道梵高真正成为一名画家,是在1880年前后。”秦修注视着其中一副向日葵,缓缓道,“他的画家生涯很短。这些向日葵,是他十年画家生涯里最巅峰时期的作品。梵高一生都受着精神病的折磨,画完这些向日葵,两年后他就去世了。”说罢回头看向身后人,“现在你能想象他在画下这些向日葵时的心情了吗?”
卷毛青年没有说话,定定地注视着墙上的画,喉结滚动了一下。
秦修看着沈彻,说:“这些画仿得很真,你走近一点看。”
沈彻走近其中一副向日葵,从近到能看见每一片枯萎挣扎的花瓣,花蕊上炭火一般的微光,到近到能看见画布上一道道溶金般的笔触,它们像火焰一样张狂向上,无休无止。一瞬间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幅画,从花朵到花梗到花瓶,都呈现出奇异的扭曲——那是透过火焰看到的景象。
花瓶里即将凋零的向日葵,耗尽最后的生命在燃烧,当你再退后纵观全画,感观已全然不同,那仿佛要荡出画框的金色让人为之震颤!
秦修走上来,眼睛微眯着,沈彻知道他可以透过这副画看到记忆中梵高的真迹:“我第一次见到梵高的向日葵,就觉得梵高会早逝一点也不奇怪。”就像第一次听到杜普雷拉大提琴的史塔克,叹息着“像这样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这样的画作,让人实在难以不去想,若不是画家将生命放在了里面,怎么会如此震撼人心。
沈彻想起贺兰霸的剧本里,一位美术评论家的台词:“小而脆弱的孔雀鱼,在他的画中却有着横冲直撞,四处碰壁也要寻找答案的力量。”古印的孔雀鱼岂非和梵高的向日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梵高在向日葵中注入熊熊燃烧的生命力,古印让他的孔雀鱼愤怒地冲破牢笼。他们的艺术不是凭空而来的,他们被压抑得多绝望,他们的艺术才诞生得多辉煌。突然之间他才发觉,自己原先对人物的解读是多么的肤浅。
“谢谢你带我来看画。”沈彻收回视线,看着秦修说。
“沈彻,你会演得很棒的。”秦修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木木姑娘的地雷!感谢透明海love姑娘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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