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地之上,旧王座大妖绯妃正在拖拽悬空大河。
在一座大山之巅,有那名为元凶的巅峰大妖,身边站着河上姹女,有剑光像是朝陆尾笔直而来。
……
在陆尾道心将碎之际。
最终来到了那条陆尾再熟悉不过的杏花巷,那边有个中年汉子,摆了个贩卖糖葫芦的摊子。
那个汉子,似笑非笑,似言非语,在与阴阳家陆氏老祖说一句话,“好久不见,废物陆尾。”
道心砰然崩碎,如坠地琉璃盏。
陆尾知道这明明是那年轻隐官的手笔,却依旧是难以遏制自己的心神失守。
失魂落魄的那粒陆尾心神,之后被牵扯来到一处“府邸”门口,没有关门,里边有个修士,盘腿而坐,身前搁放有张书桌,好像在那边持笔书写什么。
见着了陆尾,那人立即抬起头,满脸意外神色,还有几分激动,赶紧起身,走到门口,却是一步都不敢跨出,只是用蛮荒天下的大雅言殷勤问道:“这位道友,来自蛮荒何处?”
陆尾精通蛮荒雅言,犹豫了一下,沙哑开口道:“中土陆氏。你是?”
那人蓦然大笑起来:“好好,好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有难同当,管你是来自家乡还是浩然。
最好咱俩当个邻居,平时还有话聊。
陆尾眼前“此人”,正是那个来自被打成两截的仙簪城的副城主银鹿,之前被陈平安拘拿了一魂一魄,丢在这边。
仙簪城如今被两张山、水字符阻隔,作为蛮荒武库的瑶光福地,也没了。此地银鹿,羡慕死了那个好歹还有自由身的银鹿,从仙人境跌境玉璞怎么了,不一样还是偎红倚翠,每天在温柔乡里摸爬滚打,师尊玄圃一死,那个“自己”说不定都当上城主了。
可怜自己,被关在这里,埋头写书。
将所有关于蛮荒天下的见闻都记录在册。
用那位年轻隐官的话说,如果不写够一百万字,就别想着重见天日了,如果内容质量尚可,说不定可以让他出去走走看看。
在小天地之外的酒局那边。
小陌突然轻声道:“公子。”
陈平安此刻正低头看着蕴藏雷局的拳头,眼神异常明亮。
听到小陌的称呼后,陈平安却置若罔闻。
小陌只得再次喊了一声公子。
陈平安这才抬起头,朝小陌笑了笑。
南簪和陆尾,一直都觉得这个生面孔的“陌生”,是个来自剑气长城的护道人。
其实不然,恰恰相反,小陌此次跟随陈平安做客皇宫,拜访两位故人,是为了在某种时刻,让小陌提醒他一定要克制。
陈平安松开五指,陆尾瞬间魂魄归位,立即从袖中摸出一张紫青色符箓,抹在脖颈处。
一个已经瓶颈的仙人,竟然在一次没有出手的情况下,就跌境为玉璞。
这种山上的奇耻大辱,无以复加。
如何对付这个陆氏老祖,陈平安其实选择不多,陆尾不是那个仙簪城银鹿,陈平安不太敢剥离魂魄,留在自己一座人身小天地的禁制当中,所以要么将其炼化全部魂魄,使得陆尾靠着一盏家族祠堂的续命灯,学那怀潜,重新修行。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使得对方跌境,唯一的意外,是陆尾的那颗道心,比起陈平安的预期设想,太过脆弱了。估计是齐先生,还有那邹子,都曾在陆尾那颗道心之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定然吃过大苦头。
当然,如今勉强还得算上一个自己了。
陈平安这几年一直将整个中土陆氏,视为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假想敌。
现在看来,没有任何高估。
即便对方没有一位飞升境,甚至哪怕没有一位仙人境,陈平安对中土陆氏的忌惮,都不会减少半点。
今天的陆尾,只是被小陌压制,陈平安再顺水推舟做了点事情,根本谈不上什么与中土陆氏的对弈。
陈平安从桌上拿起那根筷子,望向今日劫难可谓元气大伤的陆尾,“山高水长,好自为之。”
陆尾好像变了一个人,点头道:“人要听劝,铭记在心。”
方才在“来时路上”,那一袭青衫,双手笼袖,与陆尾的一粒心神并肩而行,转头笑问一句,你我皆凡俗,畏果不怕因?
红尘万丈,苦海滔天,凡俗畏果,山巅怕因。
陆尾当时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然后那一袭青衫又笑着拍了拍肚子,说了句怪话,“枵肠辘辘,饥不可堪。试问陆君,如何是好?”
陆尾依旧无言以对。
桌旁停步,陈平安说道:“以后就别纠缠大骊了,听不听随你们。”
陆尾看了眼那个陆绛。
陈平安最后笑道:“你们中土陆氏的此次问剑,我陈平安和落魄山,即刻起就算正式领剑了。”
陆尾站起身,朝陈平安打了个道门稽首,就此身形消散。
只留下一个茫然失措、狐疑不定的南簪。
倒是干脆一鼓作气宰掉那个陆尾啊?!就这么放虎归山了?
陈平安将那根筷子随手丢在桌上,笑呵呵道:“你这是教我做事?”
南簪就像被掐住脖子。
今天真是见鬼了,一句心声说不得,难道心事都想不成?
陈平安指了指那根筷子,“送你了,可以当一支簪子别在头上,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拿来提醒自己,已经不是陆绛的南簪,簪子难簪。”
南簪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拿起桌边那根筷子。
陈平安沉默片刻,没有立即离去。
南簪也不敢多说什么,就那么站着,只是这会儿绕在身后,那只攥着那根青竹筷子的手,青筋暴起。
结果对方笑着来了一句,“收礼不道谢啊,谁惯你的臭毛病?”
南簪只得病恹恹敛衽施了个万福,挤出一个笑脸,与那人道了一声谢。
陈平安带着小陌一起离去。
南簪一番天人交战,还是以心声向那个青衫背影追问道:“我真能与中土陆氏就此撇清关系?”
陈平安头也没转,“天晓得。”
一起走向那处宫门,两侧都是高大墙壁。
陈平安说道:“陌路相逢,各结各缘,世道生活,各还各债。”
小陌眼睛一亮,道:“被公子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小陌误打误撞,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好名字。”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陌生这个名字很大,喜烛这个道号很喜庆,小陌这个小名很小。”
小陌沉默片刻,试探性问道:“公子,我有几把本命飞剑,不如都帮着改个名字吧?”
“我确实擅长取名一事,但是一般不轻易出手。”
初一,十五。
账簿,砍柴。
当然还有那暖树和景清。
被伤过心呐。
不过这笔旧账,跟暖树小丫头没关系,得全部算在陈灵均头上。
陈平安转头问道:“到底是几把本命飞剑?”
小陌赧颜笑道:“只有四把,品秩都一般。”
陈平安拍了拍小陌的肩膀,“小陌啊,经不起夸了不是,这么不会说话。”
小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以心声说道:“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陈平安笑道:“那就别说了。”
小陌嗯了一声,就没有将那个想法说出口。
在那远古大地之上,那会儿小陌刚刚学成剑术,开始仗剑游历天下,曾经有幸亲眼见到一个存在,来自天上,行走人间。
身边的公子,就很像那个“人”啊。
岁月悠悠,万年之后,小陌都记不得对方的一切容貌、嗓音了,不知为何,小陌也忘记了遇到了对方后,双方到底聊了什么,还是其实什么都没说,反正就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让小陌万年不曾磨灭,时至今日,小陌就只记得对方,好像脾气极好极好,那个唯一剩下的印象,很没有道理可讲了。
对方看天地万物、有灵众生的时候,也就是这般眼神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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