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年轻道士迈过客栈门槛之时,一切恢复如旧,小瘸子趴在酒桌上打瞌睡,老驼背在门帘子那边抽着旱烟,九娘还在打着算盘。
一切静止。
唯有那只年轻道士的酒碗,突兀留在了桌上。
他身体后仰,望向柜台那边。
“九娘”冷冷抬头望向他,与年轻道士对视。
年轻道士看着“九娘”身后,一根根雪白尾巴粗如梁柱,密集拥簇在妇人身后。
年轻道士数了数狐狸尾巴,皱了皱眉,很快眉头舒展,笑着离去。
“九娘”冷声道:“你迟早会被揪出来的。”
他早已远离客栈,却余音绕梁客栈内:“求之不得,不然为何我此次要多此一举,对付一个太平山都要护着的年轻人。”
片刻之后。
小瘸子继续鼾声微微,烟雾继续缭绕,妇人打算盘的声响杂乱而起。
又过了许久,妇人瞥见桌上白碗,她一巴掌按在算盘上,怒道:“小瘸子,你眼瞎啊,桌上的酒碗怎么也不收?!”
小瘸子一下子惊醒过来,看见桌上平白无故多出的一只酒碗后,挠挠头,分明记着是收拾干净了的,可不敢跟心情不佳的老板娘顶嘴,收了酒碗走去灶房。
茫茫边陲,有个道冠歪歪斜斜的年轻人高歌而行,“收葫芦,收酒葫芦喽,收了酒葫芦好装酒呦,心爱小娘倒酒的纤手儿,嫩如白玉藕呦……”
————
破庙外,风雨飘摇。
可就是这么大一场滂沱大雨,竟然都能让人闻到一股血腥味。
隋右边往一边掠去,今夜她没有像客栈一役,如同剑师驾驭长剑,而是手持痴心,身形矫健如山野猿猴,一次次在树林间辗转腾挪,往往一剑而去,剑气吐露,将那些大泉边军连人带甲一同劈成两半。
卢白象去了隋右边相反的方向,大踏步而行,只要边军甲士一旦持刀近身,便是随手一刀,不同于隋右边出剑的大开大合,卢白象无论是刀锋,还是细如毛发的凌厉罡气,都只挑选披甲士卒的脖颈,或是以刀尖“指点”在那些边军锐士的额头。
期间两边山林中,又有武道高手和兵家修士隐藏在寻常边军中,伺机而动,暗中偷袭卢白象和隋右边。
更有劲弩一拨拨激射而至。
隋右边一身锐气,竟是比手上痴心的剑气更浓。
不愧是那个藕花福地历史上,首位试图仗剑开天、肉身飞升的女子剑仙。
卢白象闲庭信步。
这些只算是人间精锐的甲士,即便夹杂有几位稍显棘手的敌人,也配谈“围杀”?难道不知道卢白象生前最后一战,聚拢了多少位正邪两道的高手宗师吗?
再者。
连同朱敛,狐儿镇外客栈走出画卷的三人,今时不同往日多矣。
隋右边潜心练剑,迅速适应这座浩然天下的气机流转,朱敛和卢白象何尝懈怠了?需要分心去适应此方天地灵气倒灌的六境武夫,与境界稳固的六境巅峰武夫,两者之间,大不相同。
破庙大门正前方。
陈平安只以飞剑初一十五配合武疯子朱敛,突袭了一次皇子刘琮,此后就不再出手,依旧拎着枯枝站在屋檐下。
身穿兵家金乌经纬甲的许轻舟,和草木庵仙师徐桐,加上那拨随军修士的挡在刘琮身前,以徐桐一尊符箓力士和一名随军修士性命的代价,挡下了这拨攻势。
没办法,陈平安当初为了对付蟒服宦官李礼,手段尽出,许轻舟和徐桐一清二楚,所以对于神出鬼没的初一十五两把飞剑,早有预计。
刘琮且战且退,许轻舟和徐桐始终护在这位大皇子身旁。
其余久经战阵的随军修士,则尽量抵挡那名佝偻老人的扑杀,还要注意之后那个身披雪白甲胄、尚未出手的矮小精悍男子。
山上两千甲士,以及随时可以登山增援的三千,加上所有随军修士和重金招徕而来的江湖高手,刘琮不奢望这样的阵容,就可以斩杀陈平安和四名宗师随从,但只要宰掉或者重伤两三人,就足够奠定胜局。
朱敛此时此刻,无愧“武疯子”绰号。
浑身八面撑劲,整体如簧,快若奔雷。
一有风吹草动,随军修士有压箱底的偷袭手段,立刻毛发如戟,未卜先知,精准躲过。
朱敛冲杀之时,佝偻老人习惯了愈发弯腰,双手垂地,每一次踩踏地面,都不知他如箭矢激射向何方,身形实在是太快了。
一次抓住机会,朱敛鬼魅般出现在一位中年随军修士身前,一拳打穿了眼前此人的腹部,然后以当场暴毙的尸体作为盾牌,挡住徐桐一尊银甲力士的大刀劈砍,丢了尸体后,瞬间横移,再向前数步,看也不看,一臂横砸在随军修士的脑袋上,砰然碎裂,成了一具无头尸体,重重摔在数丈外。
魏羡身披八副祖宗甘露甲之一的西嶽,以手去抓那些与朱敛擦肩而过的修士灵器,只要被他抓在手心,要么直接捏爆,要么被他以双手掰得弯曲。
除此之外,也有持刀披甲边军不断从道路两侧涌出。
魏羡便开始后撤。
朱敛经常手拍脚踹,将那些修士驾驭的灵器丢向魏羡那边,魏羡既要打杀冲向破庙的甲士,还要收拾朱敛甩来的破烂。
在山路远处,竭力望向那处战场的刘琮脸色如常,问道:“难道真要耗尽我那五千人马?靠五千条命活活堆死这些家伙?”
许轻舟沉声道:“只能如此。我和徐桐,以及殿下事先安排好的三人,都会瞅准机会,在这四人换气间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争取不会让这些人白死就是了。”
刘琮攥紧腰间佩刀,青筋暴露,“为何谍报上记载内容,跟眼前四名武道宗师的实力,相差如此之大?!”
仙师徐桐苦涩道:“其实我与许将军比殿下还要纳闷。当初在客栈我们还能各自与对手斗个旗鼓相当,今夜若是捉对厮杀,我和许将军必死无疑。”
刘琮吐出一口浊气,“不怪你们,是那陈平安隐藏太深,没关系,我方伤亡再惨重,都能从这个家伙身上找补回来!”
破庙屋檐下,陈平安低头望去,腰间挂着那块太平山年轻道士转赠的祖师堂玉牌,陈平安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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