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突围又如何?半年相持,楚国国力已疲,今又大败,十万楚兵或死、或伤、或溃散,大势去矣。”
项燕抚摸着陪同了自己数十年的剑,惨笑道:“老夫少壮之时,以为楚之所以屡败于秦,只是在战场上输了一手,若是没有蓝田、垂沙、鄢郢等大败,或许眼下依然是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横成帝秦,纵成楚王。”
“于是我苦学兵法,希望能成为一位名将军,在战场上挽回颓势,复兴大楚,报百世之怨……”
“长平之战后那十几年,我侍奉春申君,为其东征西讨,鲸吞鲁国,全取东地,立下了不少战功。之后开发江东,我亦尽力去做,那些年,楚国确实有复兴之态。”
“谁料,接下来,楚国又遭命途多舛,先是李园杀春申君篡权,又是公子们兄弟阋墙,互相残杀,各氏族县公也只顾自己的利益,纷争不断。数年前,我与昭、景、屈三家联手杀李园,拥立今王,朝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可秦国大军已至矣……”
上一次,项燕拼尽全力,力挫李信,可第二次,他却没能创造奇迹,竟被王翦硬生生用人数和国力给拖垮了。
“到了此时,我才明白,此非战之过也,实国势积重难返也!”
以铢对镒,他输得一点不冤。
但非战之过,他也输得不甘。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按照楚国的传统,败军之将,纵使楚王不罚,也必须自讨之!
“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项燕无能,使得三军受累,我岂能苟且偷生,亦或是被王翦俘获,见辱于秦人呢?”
项燕死意已决,项声和亲卫们都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只能在泥泞的地面单膝下跪,抽泣出声。
将剑横于脖颈上后,项燕感慨道:
“三百年前,吴师伐楚,子常不用左司马沈尹戎之言,被吴军大败于柏举,事后沈尹戎回师,极力阻止吴军入郢,数败之。然其兵力不足,最终受伤落败。”
“临死前,他对手下死士道,我少时曾入吴事于阖庐,故耻为擒焉,亦不愿使吴人得我首级……于是死士刭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头颅匿之。”
“项声。”他看向族人。
“唯!”项声八尺男儿,此刻却哭得涕泪满面。
“你素有勇名,乃项氏百里良驹,可托付大事。我死后,定要割了我的头颅,勿让王翦所得,项燕不想见他这个古人!再想办法乘着夜色,离开战场,回到下相,将我之首级交给吾子、吾孙!”
“再告诉他们!”
项燕看向项声,须发贲张,瞪大眼睛,说出了自己的遗言:
“项燕虽然死了,但只要项氏尚有子孙一息尚存,便与楚国共存亡!”
“项声知之,吾等定将与楚国相始终!”
项声哭泣出声,与周遭的卫士齐齐朝项燕顿首,为他们的家主,为楚国的上柱国送行!
楚军溃散殆尽,秦人已蜂拥至百步之内,点着火把,与项燕亲卫展开鏖战,瞬息便至跟前。
项燕不再犹豫,他双手持剑,横过脖颈。一股热血溅起,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这位高大的上柱国亦轰然倒于车舆!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往事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年少时听着《国殇》,痛惜国事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