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殷的思绪被大嫂挑起,眉梢又是一提,心道:阿放是主动和大嫂说的?但面上不露,颔首温文尔雅地答:“来合欢宫之前。”
皇后“唔”了一声,扶着扶手缓缓在坐床上坐下,目光落在寝殿门外,没再说什么。
不知“孔捷”是如何在他哥面前说的,此时不相干的宫人已经被渐次清出了乾元殿外,天子的寝殿门已经在内部由高公公缓缓合拢,周殷想大概一个时辰也会有结果了,害怕活人的气息太多会打扰唐放,主动起身把偏殿的门扉合上,沉重痴沉的阖门地“嗑……”地一个轻响,周殷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今日波折,原本一切进展顺利,没想到最后竟撞上这样慌乱的收尾,细想还是有些后怕。
“事情能被提前发现,就是不幸中的大幸,”皇后似能看出他在忧心什么,在身后开口。
周殷摇摇头,缓缓走到她身边的脚踏处坐下,手掌贴上她着地的裙裾,“我没事,倒是您,罗家的事情您别上火生气。”
宋义华提起嘴角笑了,像跟弟弟话家常似的说:“我不生气,我若是连这等小事都要生气,成日早被人气死过去了,我只是有些感慨。”
时间还在继续,没有人会驻足停留。
皇后的表情淡淡,认认真真地说:“我只是感慨三年前罗妃刚刚进宫的时候,长得素白素白,眼神诚惶诚恐,陛下私下和我说过她的遭遇,就在那间屋子,说她和她哥哥曾经受过的欺凌苦楚,说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说完默然良久。你知道他是很心疼他们兄妹的,不然当年罗师 逼杀华府,他不会只是敲打几句。”
宋义华眼睛一眯,又不解又生气:“他们竟然辜负了他。”
宋义华今日之前其实并不如何恨罗师青。
她是个大女人,和丈夫除了夫妻关系,还有牢固的同盟关系,每天也要考虑很多事情,她面对罗师青,先想的是她哥哥是来辅佐自己丈夫的,然后才是她也是丈夫的女人 皇帝身边本来就有很多这样的人,宋义华视唐耿为亲人,他们何尝不视唐耿为亲人?这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子民,整个天下人都在期盼着皇帝明察秋毫、公正明允,等着他给机会、给赏识、给垂青、给宠爱,宋义华既然接受了丈夫这个身份,就不能替丈夫赶人 她其实在李妃之后的很多年前就不钻这个牛角尖了。
当初陛下当年陛下有意重用罗师 ,就通信条件来说,放任他远去千里,君臣感情必须达到神交的程度才可以,帝王为安罗师 前方伸展拳脚之心,收他妹妹入宫中,罗师 立功之后,陛下紧接着便是一套组合拳开着作弊器帮着他们一家抬体面。
弟弟刚刚那么说是在故意挤兑罗师 ,其实罗师 不是庸手,不然天下白衣何众,细数几人相国?宋义华这三年来一直对罗师青挺客气的,因为觉得罗师 这个人很有些能耐,蹉跎数年,传奇式地被皇帝选中,远看是一则君臣佳话,近看是一则小人物成长史,哪个都很让人心潮澎湃,宋义华也是爱才之人,挺期待罗家建功立业,好好辅佐陛下的,至于那些儿女私情的委屈,她不去细想都还可以忍耐住。
只是没想到,他们一家人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惜福,心中不平,心有怨望,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今日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轰轰隆隆地一下,留一地鸡飞蛋打。
宋义华绷着脸孔,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心惊和失望。如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缓缓开口:“当年是你安排的罢?”
周殷:“安排什么?”
宋义华:“当年的御犬太监。”
周殷眼睑一眨,一时间,竟没有说话。
皇后无奈一笑:“果然是你。”
罗师 内心不平才有今日之祸,刚刚合欢宫中他一直控诉是周殷让他的才华埋没,光阴蹉跎,周殷没有一句分辨,可是宋义华刚刚一个转念忽然觉得不太对,国公从不举荐文臣,但是若是真的看到有才之人契合国政发展,他又不方便举荐,他会怎么做?
罗师 说周殷当年将他扫地出门是因为“嫉恨他才华”,但周殷不可能无聊去做这个,那扫地出门,很可能是因为不愿意耽误罗、想逼他孤注一掷,周殷在等着这个有才之人自己“龙门望阕”,亲自走到皇帝面前,不然若不是国公着人留意,每日飞往皇城的奏本雪片般何其之多,怎么独他罗师 这般巧合地脱颖而出?
周殷眼睫闪动,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宋义华长长一叹,拍了拍肩膀:“不怪你,是他们不受教,贪心不足。”
罗家兄妹揣着对世人满怀的恨意,自以为早年遭遇的辛酸苦楚皆是他人之过,殊不知他们身后有那么多道默默无声的、满怀期待的眼睛,他们自以为恨的人、背叛的人,都曾以一种不显山露水的方式为他们保驾护航。
周殷的嘴角苦涩地一扯,宫墙深寂,他无言可说,唯有黯然。
第68章 修好
唐放吹熄了烛火,熄灭的火焰化做淡淡的微苦的烟雾,静静散化在帝王的寝殿之中。唐耿解开了头发半靠在榻上,左手撑着隐几,身上盖着层薄薄的被褥,目光平静地看着榻前忙活的唐放。
唐耿:“就这样?”
“孔捷”点头:“就这样。”
没有什么夸张的唱跳,更没有 里 嗦的器具,唐放短平快地解了咒法,弯腰将烛台恭敬地挪到一边,双膝跪着软垫,面朝着陛下姿势端正地坐好。
帝王抬起手臂,如常地展了展肩膀脖颈,并未察觉身体有任何的变化,沉吟后问:“你说实话,这严重 ?”
“孔捷”认真答:“陛下宽心,现在不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