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锲而不舍,不断找机会让他在成国公面前露脸,但是孔捷表现实在平平,起初国公爷还会看他几眼,之后便再不看他。
今日清晨那一幕送马鞍,也是王朴最早发现公爷的马鞍处有一划痕 围猎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天子与诸部使臣都在,鞍马怎可有瑕疵?
所以这才支使孔捷送一副新马鞍来,只是孔捷腿脚慢,又遭人打趣阻拦,待他从后院跑回南院,成国公与扈从已经走了,王朴心中憋闷,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孔捷一通撒气。
且这个“撒气”,新鬼上身时,孔捷巧妙地隐藏了前半句,王朴当时完整说的话是:
“你不是说你倾慕公爷 ?
“……没有?没有你怎么一直赖在这里不走?
“一副马鞍都送不过来,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小孩性情柔弱,孤立无援,被人戳破了心事的难堪,加上被“朋友”的冷言相向,这才一时心窄,寻了短见。
孔捷眉头微蹙,一时间有点窒息:他竟不知道要怎么替他出气了。
成国公……这也不是良人啊。
他思绪转了一转,心中闪过不好的猜测,张开五指去摸夹道上红色的砖墙。
鬼的感官,一时间像丝线般地舒缓地延展了出去,掠过此时王朴与七八个人说话的声音,后厨翻炒说话声,马嘶声,花开叶落声,极力地汲取孔捷想要的信息:
这成国公府的后院没有女主人,偌大的地方连一房有地位的女子都没有,主人成国公并不管后院琐事,往日议事起居都在南院,甚至很少来到后院幕僚处,红墙夹道、亭台楼阁留下的气息都很微薄,最多影像是一位蓄着白须髭的老人,被府中人尊为周翁,应该是管家,而此时这老头正躲在南院吃糕饼喝茶……
死物能传达的十分有限,但至少破了他的疑惑:还好还好,成国公并没有强迫过这小孩发生过什么。
孔捷回到屋中,打算先休息一回儿,睡一觉。
很难得,他和孔捷的身体贴合得很好,没有出现他之前听闻的鬼附身后常有的五官乱飞、肢体不协、癫痫、失智等情况,但他飘习惯了,忽然走路,有些笨重,有些累。
并且现在他作为鬼的能力也变弱了。
肉身是一道屏障,他困在孔捷的身体里,现在除了可以抓取物品附着的、和眼睛中闪现过的影像,似乎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直接进入凡人的梦境,也没法再隔空操纵物品,顶多是能看破一个人他在想什么和想要做什么。
但这花团锦簇的成国公府里,每个人都不像谷口村的村民那般单纯了,一个个都套着至少一层面具,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应该去找他的魂,别跟这群凡人纠缠,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只能盲目地相信现在发生的都是该发生的,老天在指引他,他正在靠近他的魂了,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孔捷抱着被子在榻上左滚一会儿,右滚一会儿,明明想睡觉,却又睡不着,抬头听见响起一片沙沙之声。
他不解,打开窗子,发现外面竟下起了夜雨。
没有打雷的雨都是好雨,成国公府的夜灯隐隐绰绰,点缀在蒙蒙细雨之中,显得幽深舒爽,孔捷爬上窗台伸出手,沁凉的雨水便一滴一滴落在肌肤之上,滴滴答答, ,好真实啊,凉的,轻的,会弹进手心里……
就在孔捷再次感慨“啊,活着真好”的时候,屋外门敲响了。
是王朴。
孔捷穿着寝衣,不解地看着门外人:“有事?”
王朴露出讪笑来,献宝一样递过来纸袋:“看你没吃晚饭,饿了吗?刚给你带的富春楼的酱牛肉。”
孔捷低头看着那份牛肉,想如果是牛肉包子,他会更喜欢。
王朴:“中午的事你别忘心里去,我也是这两日心情不太好,话说重了。”
孔捷点点头,知道身体这个小孩孤僻,也有他自己的问题,扯着嘴角接了一句,“没事,我没放心上。”
王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可能是看着孔捷的神色一直淡淡的,与往日截然不同,不禁握住他的手臂,勉强露出个笑来:“阿捷,你是还在生气呢吗?我真是是气昏了头,不该那么说你……”
“王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