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弦是黎思的老师转诊来的病人,是个真正意义上非常棘手的患者。
一开始,黎思甚至以为左弦是陪同的心理医生,毕竟他看上去风度翩翩,幽默风趣,没有任何人陪同,信步闲庭般走进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她的小花园。
跟病例里的幻想症病人实在天差地别。
转诊时,黎思曾经看过左弦的信息,他是比较少见的那类患者,对治疗相当积极配合,从不会突然发病,更不会跟医生意气用事。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左弦所提到自己曾经参与过一个相当危险的探险小组,参与过的许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在现实里找到依据。他没有任何同伴的联系方式,也从不说出具体地点,甚至于他有次失口提及的火山爆发,黎思也没能在新闻上找到任何消息。
难怪老师会诊断左弦患有幻想症。
不过黎思倒是不这么认为,左弦身上没有任何幻想症患者的症状,他很理性、冷静、逻辑清晰,而且大部分时候情绪平稳,在治疗的过程里,他提及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也不像其他患者会产生新的幻想。
而且左弦有相当惊人的记忆力跟可怕的洞察力,这说明左弦会慎重地对待自己说出来的信息,无论真相是什么,如果连医生都无法信任甚至理解他,自然也无法治愈他。
黎思只能选择先进去他的世界,这让她比自己的老师更快进入了状态。
然而直到治疗开始,她才意识到,这位病人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
死亡在现代社会里不太常见,不过在心理问题上并不少见,许多人都有伤害自己的想法,或者是意外看到车祸、街头杀人、他人自杀现场等造成了心理阴影。
左弦的问题要比这些都更复杂,黎思发现他似乎长期处于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之中,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对人际关系存在信任危机,带有神经性焦虑,这些问题被很好地掩藏在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
奇异的是,在这种状态下,他居然配合治疗,也不会对医生的质疑感到冒犯。
这对病人来讲不太常见。
黎思尽可能给出了建议,左弦也顺从她的医嘱拓开朋友圈,尽量不远游,去尝试他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画展或是摄影展,偶尔去听听音乐剧。
治疗顺利得不可思议。
只是有时候,黎思必不可免地感觉到这名病人的灵魂并没有真正回来,她也并没有真的接触到问题的核心。
她跟老师特意讨论过这一点,发现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左弦最严重的创伤被他自己包裹起来,藏在更深更深的地方,他们只接触到了表面。
整件事的转折点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
“最近过得怎么样?”黎思很注意自己的会客厅搭配,她通常在这里接待自己的病人,恰当的颜色跟装饰能让人心情放松,植物都在外面,可以透过玻璃窗欣赏,她坐在自己的沙发里,以一个舒适的姿态跟左弦展开对话,“有什么想跟我谈谈的吗?”
左弦半靠在沙发上,感受着空调吹来的凉爽,他微微眯着眼,看上去像是只慵懒餍足的猫:“还不错,我昨天去了一家新开的海洋馆,设施很新,动物们的状态也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火山的原因,左弦格外喜欢水,水会让他平静,放松,却也让他走神。
“你很喜欢海洋动物吗?”黎思尽量不让自己的口吻产生任何偏向性的评价,也不会产生质问的威胁性,左弦对他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她在过去的治疗里吃过苦头,“还是这些动物们让你想到了某些美好的东西?”
在过去的时间里,黎思一直在治疗左弦的安全感问题,他是个很奇怪的病人,明明缺乏一定的时间概念——比如说凌晨两点钟打电话跟她谈预约,可又相当准时。
如果他们约在下午四点钟,左弦绝不会迟到哪怕一秒。
黎思很难想象一个从事艺术的人会有这么矛盾的习性,而且左弦始终保持着健身的习惯,有次甚至帮她制服了突然发病的病人,这让黎思开始相信他的确参加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小组。
“你在暗示我。”左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这让黎思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着黎思,神情有些狡黠,“别介意,医生,只是他以前也这么评价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