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刚热好的,闻起来像药酒,色很浑。
料想主人家再神通广大,也至多泡泡蜈蚣酒或者蛇酒,没有泡尸酒的可能性,再说酒本身是粮食做的,应该可以放心。
木慈不怎么碰烟酒,但并不是完全不能碰,桌上六个死人的脸色实在是太恐怖了,他不想惹来麻烦,因此很是小心地舔了一口。
酒入口的那一刻,他尝到了非常浓的土腥味,要不是忍得住,差点一口喷出来。
丁远志更不堪,直接呛到了。
六个乡民立刻耻笑起他来:“行不行啊!这点就呛着了,来来来,多喝点,你这个酒量就是得练,我看你是平时喝少了。”
每人都满上了自己的酒碗,六大碗酒齐刷刷放在了丁远志面前,六双眼睛盯着他,脸上都流露出古怪又满足的笑容。
丁远志刚刚吐得很厉害,一时半会根本缓不过来,走路都靠木慈搀着,要是这六碗真实打实喝下去,不死恐怕也半残了。
他的冷汗很快流下来,咽了咽口水,没敢动弹。
“丁家的后生啊,你这是不给我们大家伙面子啊。”最后来的斜眼人阴恻恻地说道。
气氛蓦然紧张起来,压抑感几乎凝聚成实体,要挤压着空间一丝丝滴漏出来,这次连左弦的额上都隐隐约约沁出了汗来。
这时中年男人忽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不知道是喝出了什么,一脸喜色,在昏暗的宴席上显得格外惊悚,仿佛鬼上身了一般,两只手捧着酒坛子啧啧有声道:“这可是顶好的东西啊,东家真是个厚道人,这样的好东西也拿出来招待。”
他摇头晃脑,咂着嘴,一口就把酒干完了。
六人立刻就被中年男人的表现吸引走了注意力,他们撇下丁远志,死气森森的脸上撑开皱纹,挤出朴素的笑容,端起酒巴结道:“要不怎么说孙家大哥会来事,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呢!来,俺们敬你一杯,这酒有什么门道,您看着能不能给俺们说道说道,好让俺们长长见识。”
这些人简直太像人了。
说话的方式、侃大山的德性、逼着人喝酒的方式,都跟现实里宴席上那种劝酒的人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几杯酒下肚,也来了兴致,摇头叹息道:“这是顶好的鲜参酒,色正味淳,泡了估计有些年头了,早些年我在外头谈生意的时候,当时带我发财的老板也有一瓶,那笔生意成了之后,他请我喝了一小杯,啧啧啧,这个味道,我过了十几年还想着呢。”
六人立刻露出被折服的表情,也不管有没有听懂。
之后宴席上来,多是大鱼大肉,之后还端上来一个用糖捏成的宫装仙女,正摆在当中装饰,六人没有看懂怎么下筷,立刻去问那中年男人,语气里已是浓浓的敬佩:“孙哥,您说这漂亮婆娘得怎么吃?”
“怎么吃?”中年男人大概是有点喝醉了,斜眼人是天生斜眼,他却是斜着眼轻蔑地望着这波土包子,嗤笑道,“这是看的,人家说排场大的宴席,得吃一看二眼观三,咱们这排场也不小,吃一看二,意思是有吃的,有看的,这仙女儿就是看桌。”
有个乡民搓搓手,不好意思道:“哎呀,咱们这桌里头,居然坐着孙大哥这样有见识的人,真是了不得,本来俺实在是不该多嘴,让您费唾沫,可就是想问问,这眼观三又是个啥?”
“眼观三就是摆开戏台子,咱们一边喝酒吃肉,人家戏台子上一边演着。”中年男人吃得满嘴流油,大概是看着这六人老实,语态也傲慢起来,“你怎么这个都不懂。”
六人谦卑地给他敬酒:“那是那是,我们哪能跟您比,就这些东西还是沾大老爷的福,遇着孙爷,好长见识来了不是。”
倒不是说六人就没监督着其他三个喝酒了,只是中年男人那惊人的战斗力实在吸引走了足够多的火力,三人受到的压力大大减小,看得他们仨一愣一愣的。
这中年男人显然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说起话来那叫一个舌灿莲花,有些话连左弦都快被唬住了,更别提这些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他们死人一样的脸上很快泛起光来。
要不是时间不够,木慈估摸着这些人能直接叫这位大哥原地聊超度了。
到至今为止,众人大概有十几个小时都没沾半点荤腥了,丰盛的宴席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因此多多少少都夹了几筷子,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好吃,软绵绵的肉一下子从喉咙滑进去。
木慈一向克制,动了几筷子就刹住车,只有在六人劝酒的时候做做样子。
丁远志倒是很馋,可惜身体跟大脑有不同的想法,一时间配不上套,加上中年男人就在他旁边吸溜吸溜着炖得非常软烂的猪肉,他被油腻到了,只能含泪嚼素菜,免得自己吃顿饭还要赔上一条命。
左弦不必多说,那中年男人显然是个喝酒的老手了,一边吃菜一边胡天侃地,偶尔吸溜一口酒,看上去居然有千杯不醉的海量,喝得多,吃得当然也就多,这一堆的菜肴几乎有一半在他肚子里头。
特别是一大盆猪肉,已经根本不是吃,是被他就着酱汁喝进去的。
酒宴过半,话题很快就往下三路走,聊起新娘子跟大少爷的事来,这六个乡民之前被中年男人狠狠教育了一把,这会儿也不甘示弱。